被网络改写的文化基因密码
《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
邵燕君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
2004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创立了“北大评刊论坛”,主要选择国内“最有代表性的十大文学期刊逐期阅读,逐期点评,在网站上发表评论”。可这项工作越深入,邵燕君“内心越是惶恐”,对期刊文学的失望使邵燕君将目光转向了如火如荼的网络文学,试图从这里找到一个探索文学发展的新出口。当邵燕君决定关闭“北大评刊论坛”时,瞬间引发舆论地震。不过此次真正“震源”并非这个论坛,而是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二者间长久以来的纠葛。
本书上编“立场与方法”是精选的代表性论文,下编“网文课堂”则精选网文界嘉宾应邀参加北大中文系网络文学研究课交流的报告,书末还附有中国网络文学大事记,对网络文学近20年来的发展历程进行了梳理。
自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1998年红火于互联网后,网络文学一夜燎燃,以不可想象的超高速发展之势恣意狂奔,与之如影随形的则是广受质疑。这里有一组数据颇为耀眼:截至2015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2.97亿,而网络文学年度收入突破70亿元。还有,随着网络小说改编电视电影愈发红火,网络小说正掀起改编手游的新热潮。数据是网络文学飞速发展的最好量化,同时也充分说明,就算网络文学再怎么不招一些人待见,目前依旧看不到放慢脚步的迹象,未来也必定吸引更多的受众。
关注网络文学,自然少不了与传统文学细加对照。邵燕君将传统文学定义为精英文学,理由主要有三:一是传统文学大都由精英阶层“生产”,各地作协和文联成为传统文学的重要“孵化”场所;二是传统文学大都由精英阶层牢牢把持“准入”机制,只有符合传统文学范式的作品,才可能拥有“登堂入室”的机会。近年来,虽然国内顶尖传统文学评价机制史无前例地为网络文学打开一扇小门,无奈网络文学一开始便远离精英文学的清规戒律,所以鲜有重大斩获;三是传统文学追求作品的“痛感”,重点放在用作品对读者进行心理“疗伤”,从这方面看,读者更像是传统文学的“病人”。
相较而言,网络文学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平民”色彩。网络文学的出现,是以互联网普及为前提。虽然一开始网络上不乏机械地复制已完成创作作品的现象,但那些受到网民热捧的作品,其创作的过程,往往伴随着与网友的亲切交流与互动。或者说,网络作家创作过程大都不寂寞,像路遥那样为了《平凡的世界》,独行侠式藏身于僻静之地潜心创作在网络时代不可想象。还有一点就是,越有人气的网络作家往往拥有越多的粉丝。而粉丝对网络文学的追捧,又明显区别于传统文学的追求者。只要喜欢,粉丝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地埋单,甚至不容他人对偶像的批评与质疑。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中曾写道,“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老一代作家大都怀有这样的崇高使命,所以越是优秀的传统文学,越具有穿透历史的“痛感”。“痛感”是人性的本能也是思维的本真。“痛感”并非网络文学追求的目标,他们的追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给网民带来欢乐,哪怕这些欢乐远离现实,网民喜欢就是王道。邵燕君还从网游视角对网络文学进行了剖析,认为一些网络文学具有“打怪升级”特征,即通过对人物内容的逐步添加,推动故事情节逐步升级。这种升级更大程度上只是体现在网络游戏式的快感,而非传统文学那样因为作品本身吸引读者对生活进行反窥、质疑和思考所带来的精神快感。
作品定位的巨大落差,使得网络文学自面世起便与传统文学间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楚河汉界。正是这样一切向读者看的定位,所以网络文学能够很快适应网络生存,并通过这种无缝式沟通,轻松开发出传统文学曾绞尽脑汁但难有作为的商业化市场。
如果我们将目光上溯至历史深处还不难发现这样的规律,即文字传播技术的每次革命,都是文字包括文学去魅的一次“降格”。文字包括文学原本是精英阶层的“特供”精神食品,然而,从甲骨文到竹简、木片和缣帛,再到纸张、印刷术以及今天,技术的每一次变革,本质上是文字大众传播的一次次拓展,也使得过往那些远离精英阶层的大众,逐步拥有接触文字乃至文学的机会。或者说,文学的每次发展,即便是精英阶层为主要推动力量,也难避平民化趋势。“五四”时期的白话文运动,改造的不单单是文学表达方式,更是为了平民启蒙。互联网不仅完全区别于历史上的文字传播特征,还使文学进一步抵近社会的诸多角落,特别是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平台,已经在网络作家与读者间搭建了一个个全天候沟通平台。
网络文学发展迅猛不容否认,但其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令人忧虑的现象。比如,时下正当年的许多网络作家成长于受“日本动漫影响的三十年”时代,所以许多作品带有太多的域外色彩,民族传统文化基因缺失。再者,由于网络文学盲目追求“产出”,所以许多作品在逻辑、字句特别是文学修养方面缺乏传统文化基因内涵,呈现出传统文化基因的“断代”现象。
本书缺憾之处在于仅对国内网络文学的勃兴分析颇为深刻,但缺乏国际参照物。这不免令人生出这样的质疑,即国内网络文学的兴盛,到底是网络时代所有文化的共同症候,还只是我们文化的独有孤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