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通史 解读甄宓之死
解读甄宓之死
二二○年,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一年,无数重要的政治大事,同时挤在这一年发生。曹操在洛阳逝世,做儿子的曹丕,迫不及待的把东汉王朝第十四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已四十一岁的刘协先生,赶下宝座。一百九十六年之久的东汉王朝,就这样的静悄悄结束,没有引起任何涟漪。曹丕坐上龙椅之后,称他建立的政权曹魏帝国——我们不称它为曹魏王朝的原因,是它并没有能控制全中国,它所控制的地区只限于长江以北的北中国地区。在长江上游现在的四川省,刘备建立蜀汉帝国。在长江以南,孙权也接着建立东吴帝国。中国分裂成三个国家。大统一时代结束,三国时代开始。
曹丕先生既成了皇帝,当然乐不可支,而更乐不可支的,还有甄洛女士,以她跟丈夫的恩爱,和婆母卞老娘对她的印象,皇后的宝座,她自信非她莫属。然而,曹丕却没有行动。稍微有点人生嗅觉的人,都会嗅出事情有点不对劲。事实上正是如此,在薄海欢腾,万民称庆,歌颂改朝换代的升平外貌之下,一场宫廷夺床斗争,突然白热化,而甄洛女士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地位。 首先,当曹丕在洛阳,夺 取 东 汉 王 朝 政 权,自建帝国时,业城在洛阳东北三百公里之外。古人说:见面三分情。厮 守在一起还有进言或示意的可能,对于阴谋或中伤,也有阻止或解释的机会。而现在甄洛远在天涯,无论多么离谱的小报告,她都没有分辩馀地。
更可怕的是,古中国是多妻制的,甄洛仅是曹丕的老婆之一,史书上可查考出来的,那时曹丕至少已有六位妻子:甄洛女士、郭女王女士、李贵人女士、阴贵人女士,跟亡国之君东汉王朝最后一任皇帝刘协的两位女儿。李、阴以及两位刘姓女儿,地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女王,她比甄洛女士更年轻,更漂亮,更智慧。曹操晚年要指定合法继承人(世子)时,儿子们之间曾发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节目,最后曹丕获胜,其中一部分功劳,得力于郭女王的谋略。而曹丕在夺取政权时,郭女王跟在身旁,说明郭女王第一回合已占优势。曹丕先生让皇后宝座虚悬,迟迟不决定人选,对甄洛来讲,她应该警觉到已亮起了红灯。如果要她当皇后的话,早宣布了矣。所以没有宣布,正是另外有人——那就是郭女王,她已经十拿九稳,只多了甄洛挡住她的路。
郭女王用了啥恶毒的手段,我们不知道。 《三国演义》上说,她跟摇尾系统张韬合谋,由张韬出面,义正词严的检举在业城宫里,掘出甄洛所埋葬的木偶,木偶上写着曹丕先生的生辰八字。读者老爷对大闹西汉王朝的一些巫蛊事件,一定还有印象,现在重新出现。曹丕听了,大怒。《三国志》比较含蓄,只说甄洛因为不能马上当皇后,口有怨言,曹丕听了,大怒。
两件事都有可能,“诬以谋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拿手的合法屠杀,甄洛温柔机警的性格,不可能口出怨言——她了解当时妇女的地位,更了解自己是再嫁之身,她很能克制自己,所以史书上特别强调她从不忌妒。但人性的变数太多,面临皇后的重要关键,也可能忍不住失望和抱怨。问题是,即令失望抱怨,也不至于激起丈夫的杀机。何况我们压根儿不相信她会形诸颜色。不过,只要小报告坚持她“有怨言”,她就非“有怨言”不可,有郭女王在,甄洛注定要死。反正是不管怎么吧,曹丕先生既然“大怒”,就忘了昔日“痴立落剑”的恩情,立刻派出专使,逼甄洛女士服毒自杀。
曹丕是在220年十月当上皇帝的,翌年(221)六月,就把甄洛处死,假如曹丕不当皇帝,她会好好活着。甄洛在九个月中,经过狂欢、失望、疑惧等等折磨,但她绝想不到最后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丈夫派来的杀手。然而郭女王仍恐惧她死后向阎罗王控告,所以下令把甄洛中毒的尸体,特别处置,头发披到脸上,用糠塞住她生前动人心魄的樱桃小口。盖教她的灵魂,既无脸见人,又有口难言。
历史上的甄宓与曹植是什么关系
公元二百二十二年,魏黄初三年。曹植从邺返回封地鄄城的途中,他写下了一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里,曹植说自己在途经洛水时邂逅了传说中的伏羲之女洛神,极尽描摹这位佳人的风采神姿,字里行间充斥着强烈的倾慕之情。他就象是一位陷入疯狂热恋的年轻诗人,把所能想象到最美好的词汇,都毫不吝惜地加诸在这位女子身上。
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洛神赋》。其中诸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之类的描绘,已成为千古名句。
在《洛神赋》的背后,还隐藏着一段耳熟能详的曹魏宫闱公案。据说曹植对曹丕的妻子甄妃怀有仰慕之情,却终不可得。《洛神赋》里的洛神,其实就是暗指甄妃,曹植籍着对洛神的描写,来释放自己内心深处最为炽热却被压抑已久的情感。
唐代李善在《昭明文选》后的注解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最初想娶甄妃的是曹植,结果却被曹丕抢了先,曹植却一直念念不忘。在甄妃死后,曹植入朝去觐见曹丕,曹丕拿出甄妃曾用过的金缕玉带枕给他看,曹植睹物思人,大哭一场。到了晚上,甄后之子曹睿摆宴请自己叔叔,干脆把这个枕头送给他。曹植揣着枕头返回封城,途经洛水时梦见甄妃前来与之幽会,有感而发,写成此篇。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可惜的是,编的有点不靠谱儿。
历史上的曹丕,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对自己的弟弟从来欲除之而后快,七步成诗的故事人人皆知。曹植被他死死囚禁在封地大半辈子,最后郁郁而亡。其他兄弟如曹彰、曹衮、曹彪等人,处境也是一样凄惨。曹丕这种防兄弟如防贼的态度,就连陈寿着史时都有点看不下去,评论说“待籓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
这样一个男人,如果知道弟弟觊觎自己老婆,不怒而杀之已属难得,怎么可能还会把老婆遗物拿出来送人呢?——何况送的还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暧昧之极的枕头。后世李商隐揶揄这段典故,写了一句诗:“宓妃留枕魏王才”,可见枕头这东西,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良联想的。曹丕再缺心眼儿,也不会这么主动把一顶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由此可见,李善这个故事,编的着实离谱,不值一信。所谓曹植与甄妃如何如何,不过是文人的美好想象罢了。我一直坚信这是历史的真相。可当我再一次读完《洛神赋》的时候,对这个观点,却忽然有些犹豫了。赋中那种蕴藏着情真意切的心绪,那种澎湃浩荡的感情,一千年之后仍旧让人感觉到无比震撼。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实在无法想象,曹植歌颂的会是一位虚无缥缈的仙子,在现实里没有任何寄情。
于是我重新开始寻找关于《洛神赋》的一切,不带任何偏见地去审视那段历史。越是寻找,我就越是惊讶,因为这一篇赋背后隐藏的东西,似乎远远超乎想象。
挖掘真相是一项庞大、复杂的工程,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切入点,就很可能会迷失在史料的迷宫里。幸运的是,我找到了这把钥匙,得以开启了通往那个时代的大门。
这把钥匙,就是《洛神赋》的原名。
《洛神赋》本来不是叫做《洛神赋》,而是《感鄄赋》。历代许多研究者认为,曹植在黄初二年被封鄄城候,次年升为鄄城王,因此赋成此篇,以兹纪念。
这看起来言之成理,可惜却不正确。汉赋之中,以地名为篇名的并不少见,如《二京赋》、《两都赋》、《上林赋》等等,却从来没有任何一篇是以“感+地名+赋”的格式命名。
更深一步分析。鄄城在今山东西南,曹魏时属衮州济阴郡;而洛水则是在陕西洛阳附近,两处相隔十分遥远。曹植在一篇名字叫《感鄄赋》的文章里,却只字不提鄄城,反而大谈特谈渡过洛水时的经历。这就好像在《北京游记》里却只谈黄浦江一样荒谬。
除非《感鄄赋》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感。也就是说,这个鄄字另有含义。
心细的人可能会发现。在《三国志》里,这个地名一律直书“鄄城”,如《程昱传》“张邈等叛迎吕布,郡县响应,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可到了范晔写《后汉书》的时候,每提到鄄城,却都写成了“甄城”,其下还特意标明注解“县名,属济阴郡,今濮州县也。‘甄’今作‘鄄’,音绢。”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甄字和鄄字在那个时候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