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素材 “雍巫辨味”和“易牙烹子”
易牙:把儿子端到餐桌上下饭
姓名:易牙
年龄:不详
朝代:春秋
身份:厨师
易牙的名字非常复杂,他还有两个名字叫狄牙和雍巫。
先说易牙。易牙名牙,但并不姓易,姓什么没有流传下来。因为出身有易氏部落,才称为易牙。
再说狄牙。一种说法是“狄”、“易”古音相通,因此易牙又称狄牙。另一种说法是易牙出身北方的少数民族狄人,故称狄牙。
再说雍巫。一种说法是雍这个地方有一位名巫的人,字易牙。另一种说法是雍这个地方有一位叫易牙的人,职业是巫。在古代,巫这个职业可不像我们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个跳大神的,巫是一种全能的职业,医生、厨师、相士、天文学家等等都包括在巫的范围里面。第三种说法是“雍”通“饔”,“饔”是做饭、烹煮的意思。古代有饔人这一官职,负责管理食和医这两大类事项。因此,易牙因为是厨师而被称为“雍巫”。
古人信奉“名不正而言不顺”,取名字非常讲究,无一字没有出处,无一字没有意义,所以,古人的名字中包含的信息量非常大。像易牙的名字中就包含了部族、籍贯、职业、职称、业余爱好等多方面内容。有的人的名字中还有排行、辈分、性别等更加丰富的信息。
易牙是齐桓公的御用厨师。在专职为齐桓公做饭之前,易牙就以高超的烹饪技术而闻名。但是,烹饪技术再高也不一定就会为国君所用,因为国君平时留意的知名人士都是能够治理国家的人才,比如齐桓公的名臣鲍叔牙和管仲。一个到处给人打工的厨师,想把自己的名声传到国君的耳朵眼里,需要特殊的机缘。易牙特殊的机缘是结识了竖貂。竖貂又是一个让人费解的名字。竖貂显然不是真名字。他又叫竖刁、竖刀、寺人貂。“竖刁”、“竖刀”与“竖貂”音同字异,可以视为同一个名字;“寺人貂”呢?古代把阉割过的男人称为“寺人”。“寺”由“士”和“寸”组合而成。“士”是象形字,象形男人的生殖器;“寸”是指事字,一只手的手腕处掩着一柄小刀。“士”和“寸”组合在一起就是阉割的意思,拿刀割去男人的生殖器。再说“貂”。历史上有很多以动物入名的人,比如董狐、阳虎、西门豹、乐羊等等,最著名的是貂蝉,竟然一口气以两种动物入名,仿佛“貂蝉”提炼了貂和蝉这两种动物的精华一样。竖貂的最初命名应该与貂这种动物有关。
竖貂是齐桓公的男宠,自己将自己阉割后,进宫侍奉齐桓公。春秋时期不知为什么特别流行男宠,大概因为那是一个万国林立、互相征伐的战乱时代,需要经常出门打仗,女人不方便带在身边,性饥渴的时候只好拿男人当作代用品的缘故吧。作为齐桓公的男宠,可以想像竖貂一定是个美男子,小白脸,穿着用貂皮和貂毛装饰的短上衣,更显得貌美如花,更能得到齐桓公的欢心。后来把宦官称为“阉竖”,就是从竖貂的名字上得到的灵感。
齐桓公在名相管仲的辅佐下,称霸天下。齐桓公有三位夫人,王姬、徐姬、蔡姬,都没有生子。齐桓公又置了六位如夫人:长卫姬,生武孟;少卫姬,生惠公;郑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六位如夫人各育有一子。齐桓公和管仲喜欢郑姬生的孝公,把他托付给宋襄公,欲立为太子。就在这个时候,竖貂把易牙推荐给了六位如夫人的老大长卫姬。易牙使出浑身本领,天天都过美食节,顿顿饭菜都不重样,把个长卫姬伺候得一边减肥一边还纵情大啖。口腹之欲真的能够使人堕落啊!一来二去,开始有谣言说长卫姬和易牙有染,就是私通。谣言往往有鼻子有眼,说一主一仆吃饱了之后就“饱暖思淫欲”,用床上运动来消化肚里的美食。
谣言传到了长卫姬的耳朵眼里,长卫姬害怕了,生怕谣言继续传播,最终传输到终端齐桓公那里。于是长卫姬心生一计,先发制人,将易牙献给了齐桓公。
齐桓公国事劳神,患上了失眠症,夜里睡不着觉,想起烦心事就翻来覆去,唉声叹气。易牙就问齐桓公:“国君您反正也睡不着觉,要不我给您做点东西吃?俗话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胃口就会大开。”齐桓公一想也行,就说:“那你就炒两个菜下酒吧。”易牙穿衣起床,抖擞起全部精神,煎、熬、燔、炙,调和五味,做了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齐桓公立马来了精神,大啖一顿。第一口下去,滋味鲜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肚去,结果连酒都忘了喝。吃饱之后,齐桓公一觉睡到天亮,失眠症不治而愈。从此,齐桓公再也离不开易牙了。易牙知恩图报,趁机替长卫姬说话,齐桓公于是答应立长卫姬的儿子武孟为太子。可是此前已经立了郑姬生的孝公为太子,如此一来埋下了齐国日后的危机。
再高明的厨师也不能永远都不重复菜肴的花式品种,况且易牙只是鲁菜大师,没有机会出国深造,所以吃来吃去,齐桓公终于还是吃腻了易牙的菜。有一天,齐桓公闲极无聊,开玩笑地对易牙说:“听说人肉很好吃,我还没有吃过呢。”易牙回家就把大儿子蒸了,开饭的时候端到了餐桌上。齐桓公伸筷子一尝,噫!何其美味!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吃过?风卷残云,不知不觉将一大蒸盘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啊?”易牙回答道:“这道菜叫清蒸易牙的长子。”齐桓公大吃一惊:“My God!你真的给我做了盘人肉?”易牙回答道:“为了您的味蕾着想,我连儿子都豁出来了。”齐桓公非常感动,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半晌说道:“亲爱的,你对我真好啊!”
公元前645年,管仲因病去世。临死前,齐桓公去探望这位老臣,问道:“群臣之中,谁可以接替您担任国相?”
管仲回答:“知臣莫如君,我还是别废话的好。”
齐桓公又问:“易牙如何?”
管仲回答:“不可。”
齐桓公问:“易牙为了满足我尝鲜的夙愿,把儿子都烹了给我吃,为什么不可?”
管仲回答:“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易牙既然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爱国君您呢!”
齐桓公又问:“竖貂如何?”
管仲回答:“不可。”
齐桓公问:“竖貂自宫以亲近我,难道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
管仲回答:“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身体的,竖貂既然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又怎么会爱国君您呢!”
齐桓公又问:“开方如何?”
管仲回答:“不可。”
齐桓公问:“开方放着卫国太子不做,跑到齐国来侍奉我,难道也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
管仲回答:“开方明明可以以太子的身份当上卫国未来的国家领导人,却偏偏不干,跑到齐国以臣事君,不合人之常情,又怎么会爱国君您呢!”
管仲临死前把齐桓公的三项提名一一否决。如此酷评,等于管仲的临终政治遗嘱,尊称管仲为“仲父”的齐桓公焉能不听?于是把三个人统统驱逐出境。可是从此之后,齐桓公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香,失眠症的老毛病也重犯了,心里不痛快了三年,埋怨管仲太苛刻,又把三人重新召了回来。
三年后,齐桓公病重,三人趁机发动政变,堵塞宫门,筑起高墙,不准出入。有一个妇人趁隙翻墙而入,齐桓公要求吃饭,妇人说没有饭吃。又要求喝水,妇人说也没有水喝。尚蒙在鼓里的齐桓公这才得知了易牙和竖貂的阴谋,泪流满面地叹息道:“唉呀!圣人就是圣人,真是有远见啊!如果仲父知道了我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呢!”叹息完后,齐桓公用衣襟蒙住脸,怕管仲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自己把自己硬生生给憋死了。
易牙、竖貂、开方三子专政,发布了戒严令,因此齐桓公死后两个多月都没有人埋葬,以至于尸虫泛滥,都流到宫门外了。齐桓公不听管仲的劝告,堂堂一国之尊,春秋第一霸主,竟然沦落到了尸体用杨木门板遮盖的惨况。
随后,易牙和竖貂诛杀群臣,除了托付给宋襄公、此时居住在宋国的孝公外,其余五位公子交相攻伐,最后易牙和竖貂立公子无诡(即长卫姬的儿子武孟)为君,齐桓公停尸67天之后,方才被公子无诡埋了。紧接着,无诡立三月即被杀身亡,宋国护送孝公即位,是为齐孝公。易牙改奉齐桓公的最后一个如夫人宋华子所生的公子雍,逃亡到了鲁国,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点评】
就像流行男宠一样,春秋时期也涌现出了许多名厨。最有名的是官至商朝国相的伊尹。伊尹是成汤妃子的“媵臣”,即陪嫁的厨师,擅长烹调,并以煮饭炒菜作比喻,说动了成汤委以重任。吴国名厨太和公是制作海鲜的高手,拿手菜肴是炙鱼。西周有四位名厨:克、梁其、此、山。这四大名厨甚至在青铜器的铭文中都留下了名字,得以流传后世。周代还有一位叫仲允的名厨,居然名列卿士、司徒、维宰三大高官之后,地位十分显赫。
从秦朝的大一统开始,厨师正式成为朝廷的常设官职,是“六尚”之一。“六尚”为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书。此后历代屡有变迁,除尚书成为执政重臣之外,其余五尚分由别的官员掌管。明朝永乐年间起,这些皇帝身边的职务全部由宦官接掌。掌管衣食住行的官员,因为最接近皇帝,所谓“昵近习亲”,最容易成为挟宠取媚之道,从而媚术便成为一种专门的事上之术,成为一门专业学问。竖貂以身体取媚国君,易牙以庖厨取媚国君。取媚国君是惟一的目的,因此易牙献上自己的儿子也心甘情愿。这是最极端的媚术。但是不管怎么说,竖貂使用的毕竟是自己的身体,体现的毕竟是自己身体的意志;易牙却推而及于别人,这就使媚术中添加了暴力的因素。奠基于暴力之上的媚术,跨越身体的藩篱,向身体政治学的前沿发起冲刺,从而呈现出血腥的本质面目。易牙和竖貂“三子专政”的局面就是这一转化的写照。
从易牙身上诞生了两个著名的成语典故——“雍巫辨味”和“易牙烹子”。“雍巫辨味”使易牙坐稳了厨师先祖的神位;“易牙烹子”开启了拿亲人献祭的潘多拉盒子。从此之后,身体不再是属己的,而是属他的;身体不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呼吸和悲喜的个人的“肉体”,而是被附加了人身依附、政治权谋和哲学理念的社会化了的身体。正如福柯所说:“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
中国人从此不再拥有自己的身体,就像易牙认为儿子生命的价值远远小于国君味蕾的价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无论是圣人的训示还是童蒙的教化,家、国、天下的宏伟大词总是要优先于个人、身体的小词。身体被祭上了国家主义的祭坛。主管皇帝衣食住行的职务最后被宦官接掌就是一个最雄辩的证据:自残身体,阉割过的性别不明的人才有资格走进国家主义的宫闱,亲近国家主义的躯体。
在《圣经》中,亚伯拉罕把独生子以撒带到耶和华指定的山上,将他献为燔祭,在最后一刻,耶和华吩咐亚伯拉罕不可在这孩子身上动手, 一点不可害他;而易牙主动地、心甘情愿地端上了长子的身体做成的肉醢,向权力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