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看婆婆但把手向鬓边略绰一绰,并不啧声,愈加诧异。忽见床门这边,又一个婆婆站在凤姐背后,方知错看,定了心。把床门两边婆婆叔婆细认,仍是辩别不出。忽又看到床门前,整整排着三个叔公。一般面目,一般长短肥瘦,一毫无二,更自目定口呆。暗忖:天下稀奇古怪的事,怎都出在一家?不信都是一胞生下的不成?以后遇着驸马,不可仓卒厮唤,恐也有相像的,弄做话柄。
好文自在惊疑,素臣、田氏已起身。将盥,文龙捧水,文麟捧盘,素臣盥毕,文虎进巾。凤姐捧水,书姐捧盘,田氏盥毕,东方氏进巾。素臣夫妇各筓总佩用讫,五鼓已绝,命熄去灯烛,天已微明,随下楼来。楼下璇姑、素娥、湘灵、红豆,各率子媳孙曾,拱立鹄俟。相叫毕,即随素臣、田氏后,同至安乐窝。房门已开,素臣、田氏等进房,文龙等一辈,俱随入内。文甲以下,俱在房外鹄立。俟水夫人筓总以后,再轮流进房省问。
水夫人心爱文施夫妇,特传进房,知礽儿随来,一并传进。令文施代素臣奉水,好文代田氏捧盘,礽儿代璇姑进巾。梳栉时,亦令好文伏侍。素臣等不安,水夫人道:“汝等执事已久,原可令子媳服劳;我爱施郎嫡长玄孙,失而复得,他妻子来自九万里外,自古不通之国,礽郎又是我嫡长礽孙,故特命以宠之。即朔望日汝兄嫂来执事,亦令其代劳也。”素臣等方不敢言。文施夫妇喜出望外。房内房外诸人,俱啧啧羡慕。礽郎甚是灵巧,手执沐巾,一俟沐毕,即双手拱献。水夫人甚喜,令取果品赏之。礽儿捧着果盘,跪地谢赏,取一枚小者食之,叩头而起,把余果及果核,藏于怀中。将空盘交还宫女,并足垂手而立。水夫人大喜道:“虽由父母教训,亦甚灵慧,不愧吾家小儿也!”素臣问:“何故食果?”礽儿道:“不敢虚尊者之赐也!”问:“何故怀核?”礽儿道:“不敢弃尊者之赐也!”问:“何故怀果?”礽儿道:“归奉父母,不敢私也!”问:“何故不奉高曾祖父母?”礽儿道:“不敢径达,将由父母转奉也!”这几句话,把房内、房外诸人都听开了心,啧啧叹赏。文龙想起幼时食果不怀核之事,满面发赤。暗忖:此儿幼慧,胜我多矣!水夫人梳栉过,诸人见毕,文施、好文欲留侍早膳。水夫人道“汝妻有父母住宅,行将久别,应侍奉。况产未弥月,不可过劳。除晨省外,一切仍听汝曾祖父母为之可也。”文施、好文方随众辞出。
次日望日,南京各府耆民,到门叩祝,传进名单,独空吴江一县。其余各州县俱到,共一百十七州县,耆民九百三十六名。每人手执一盘,盘设一炉,焚着檀降沉速等香,两扇肃静回避头行牌,两扇朱红牌,写着“奉旨恭祝百寿”六个大字。牌后一面黄旗,上写“应天府八属老民”,次及凤、淮、扬、苏、松、常、镇、卢、安、太、池、宁、徽十三府,各府四队。府属过完,即是直隶徐、滁、和、广西直隶州头行旗号。州属过完,后随一架彩亭,彩亭内一炉好香,供着一件万民衣,衣上俱是织金,老妇某门某氏,凡寿至八十以上者,方得列名;肩头胸前,俱九十至百岁以上老妇。肩牌抬事,俱选有精力的老人,只在每州县八名之外,共是一干一十六人。至府门下马牌两旁分跪,跪至大门,让彩亭进门,然后起立,入府叩祝。水夫人于补衮堂东旁坐,老民等挨府州进祝。
祝毕,分补衮、戏彩、改缁三堂,文武东西四厅筵宴。补衮堂空出中间,设六十四席,戏彩、改缁两堂,各设四十二席,文武厅各设二十四席。东本厅各设三十二席,共二百六十席。每席四人。古心、素臣分陪八十以上老人于补衮堂;文柔、文龙、文讷、文麟分陪七十以上老人于戏彩、改缁两堂。去了四席主席,其文谨、文鹏、文悫、文由、文甲、文男、文凤、文施分陪六十以上老人于文武东西四厅者,即与老人同席,方才够坐。正席毕,游园。游园毕,复坐翻席。翻席毕,古心、素巨复率文柔等四拜谢寿。这些老民,得与宰相尚书,公侯驸马坐着饮酒,已是荣幸,复再听大韶之乐,凤凰之鸣,眼见四灵神鹿,珍禽奇兽,异草名花,亭台泉瀑之胜,口尝甘露醴泉,山珍海错之美,心花朵朵开放,骨节根根松动。临行,复有许多宰相尚书,公侯驸马,向他叩拜,更欢喜感激,难说难言,鼻涕眼泪,一齐都放。正是:
德盛礼恭非固位,重谢优劳为荣亲。
起身时,每人一匹缎子,一对荷包,五两盘费,万民衣价五十两,各项犒赏一百两,共用去一千六十正缎子,二千三十二个荷包,五千二百三十两纹银。老民等再四推辞不受,说:“逢水、旱驿站,俱有官给禀饩;经过城乡市镇,因是庆太君百岁,俱备着酒饭菜果犒劳,住宿之处,俱不受房钱;小者等没有用过盘费,何敢虚领赏赐?”内中一个老人,跪下地去磕头道:“小老还受过老太师大恩,不能补报,这赏赐更不敢领!”素臣扶起问故,老人道:“小者袁有业,住在当涂县采石山下,有一个儿子,叫做小成哥。”
章臣道:“原来你就是小成哥的父亲,这是我与叶道争斗,无意中之事,并非有心,亦算不得恩,快快休辞。各位俱为家母而来,只因人众,不能尽情,若再推辞,便是嫌我亵了!”老民等只得收受.惟谆恳太君百十、百二十岁,及太师爷百岁,俱仍来庆祝。
次日,即是浙江省十一府,七十六州县老民叩礼,亦如江南。但制万民老妇衣一件,分府设立牌旗,共计六百六十人,用缎六百六十五匹,荷包六百六十对,银三千四百五十两。
十七日,山东省六府,一百零四州县老民叩祝。
十八日,江西省十三府,七十八州县老民庆祝。两省旗牌、彩亭,仍如南京之制,盘费银数,亦如南京,共用缎一千五百四十三匹,荷包一千五百四十八对,银八千四十两。
二十日以外,京师八府,二直隶州,一百二十八州县,山西五府,三直隶州,九十五州县,湖广十五府,二直隶州,一百二十五州县,二宣慰司,二宣抚司,五安抚司,广东十府,一直隶州,八十二州县,福建十五府,二直隶,一百二十五州县,二宽慰司,四宣抚司.五安抚司,陆续俱到,祝寿之式,仍如南京。惟安慰、宣抚、安抚、各总立四牌,共十二牌。素臣因五省路远,加盘费一倍,每人十两,共用缎四千九百七十二五,荷包四千九百七十二对,银五万四百七十两。诸亲友看过几省老民,见过世面,亦陆续辞别。
至九月初一日,阳里、国妃进京朝贡,适天子知干珠、关兰制就乐府,教成子弟,演素臣一生之事,特旨求观,因在国王船上带进京去。国王、国妃大喜,每日搬演数出赏赐至京。天子后妃分四日演完,亦赏千金。钦赐关兰、干珠王晶冠眼,以旌其才。仍令国王带回吴江不题。
初二这日,广西省十一府,者民叩祝,有一个老民庆过水夫人百寿,复向素臣磕头。素臣慌忙扶起道:“凡来祝家母寿者,概不受礼。”那老民道:“老太师爷钧旨是知道的,但老民乔寓,受老太师爷厚恩,故特叩谢。老太师爷不记得上林县看花村饭店中尊使张峒主舞锤之事吗?小老便是店家。”素臣细认道:“果然就是店主人,有了大白胡子,竟认不起了!店主人,我尚少情于你,怎反劳你致谢?”乔寓道:“那年就蒙张峒主赏银百两,怎还说少情?自从老太师爷别后,苗民哄传小店住过贵人,家仆还现招了土公主,来往之人,俱要住宿小店,问问老大师爷的家乡、官位、相貌、身材,众官府怎样磕头捣蒜,土驸马怎样英雄。小老有了银子,又多盖了些房屋,添了槽道伙计,生意一日兴旺一日,及至太师爷灭了赤身峒,平了田州,破了大熊峡,入阁拜相,又干了无数惊天动地事业,不该住宿的也来住宿,竟要算广西里第一大店了!老太师爷吃酒的那一间房子,人人争住,情愿多出房钱。中间的那一间,老太师爷坐着见过各位官员,也比别间的房钱多出一两倍,后夹有发疟疾的,住着这两间房子,疟疾便不来了!一人传两,两人传三,凡有疟疾祟病,便来租住,人人见效。弄得那两间房子,一倍贵至几十倍。并不是小老要加,各人争出重价,便挤贵了。还是小老怕罪过,加到五钱便止住了。若是由着他们加去,正不知红到几两一宿哩!要住这两间房的,预先一月半月,便先交房钱,定下哪—日,方住得成。若隔两三日前来租,是断然住不成的了。到得大太师爷剿灭竣西番活佛,二太师爷烧毁了释迦真身,万国来朝,千祥云集,便不止广西一省苗民商贾,来求这两间房子,连广东、湖广、四川、贵州各省绅紟士庶,是男是女,凡是犯邪祟病的,不远千里而来,投小店住歇。这两间房子。如何应付得来?只得每间房里;多开床铺,男与男同房,女与女同房,每人预交五钱银子,便得占这一席之地,一宵之宿。因此小老发了数万金事业。老太师不是喜那一个小女娃,哩哩喳喳的,唱得有趣啊?那就是小老的女儿,嫁时也有千金陪送,后来还赠了许多。小老三个儿子,都成了局面。只因住了捐纳,不得挣个前程,在乡村里,公然做起财主身分来了!人若说他是开饭店的,面就发红。却把这饭店当做摇钱树儿,不肯推调。三日一轮的,谁肯争差一日?小老感激老太师爷,设个长生位儿,早晚上往香礼拜礼拜,祝愿老太师爷长生不老。常想到南京来,当面磕一头,只因水远山遥,不得其便。恰好奉旨,每乡派着两人,来祝太君百寿,便急急的报上名去。要来者多,那里便占得着?幸亏自小老具呈,把老太师爷曾寓在店,声说明白,县官就把小老点了第一,得以叩老太师爷。老太师爷丰采,比五十年前更加精神了许多,真是天生天化的圣人哩!”素臣笑道:“岂有住过的房子,可以疗病之理?这是你老人家运气使然,与我何涉?你只不肯多加房钱,就该有这财气了!”
素臣喜遇旧馆人,使不另设席面,就陪在乔寓间,问些家常,陪着游园翻席。因广西较北直等五省更远,每人盘费又加五两。乔寓于十五两之外,复赠银百两,以表其意。乔寓坚辞不获,只得叩谢道:“各省老人不敢受赏,回去俱要建造女夫子庙。小老这百两根子,也入公建庙罢了。”这几句话,因众人用道感激之念,想要再来庆祝的话,因人多语来,混在里头,素臣没听明白。见他收了银子,便没根问。过后方知各省老人,把盘资银子公在一处,仍用彩亭抬回,一般的头行牌,府州县旗号,各捧盘香,迎至省城。每府派一首事,择地鸠工,建起庙宇,塑水夫人浑身,选老寡妇供奉香火。匾额题着“女圣人庙”,故乔寓说是立夫子庙也。
乔寓本意将银入公,后却转念:太君生相,各处俱有。今建女圣人庙,但把盘费入公,已是有余。何不留这百金倡捐,就在村内建起圣母、圣子庙,连老大师爷塑着浑身,朝夕札拜,岂不更好?定了主意,一到家,便尽这百余,买了木植,要替水失人及素臣建造生祠。这一信传出,本地苗民、过往客商,及住那两间房子医病的男男女女,无不争先捐助。乔寓见银钱来得涌凑,便想成一大规模。村中地隘,就在素臣同各官看石榴花之所在,买了十余亩地,造起七进大房,请着高手匠人,照着生祠各像,塑将起来。后来干珠、关兰回峒,得有水夫人《合家欢》稿子,在葵花峒造生祠,把文府六世男女老幼,都塑起浑身。乔寓用捐助日多,便也照葵花峒中式样,塑出百子千孙。引动广西一省苗民,俱来祈求子嗣,烧香祭赛者,络绎不绝,遂为广西通省庙宇之冠矣!
初五是素臣生日,本不受贺,只听本家子孙行礼。因干珠、关兰、虞挥、禹陵、倪又遇、羊祐、兰文余七双夫妇,文恩等诸下人,俱留庆祝;长卿等亦因贺志之约,游了苏、杭山水方向,尚未起身。因定于初三日,请长卿等筵宴;初四日,请干珠等筵宴;初五日,本家子孙拜祝;初六日,下人等行礼;初七日,总饯送行。
初三日一早,长卿等八人俱至。略见拜寿之意,即共贺素臣之有志竟成。无外道:“那年首兄原说要贺百觥,为何被兄所阻。此番大志已成,百觥是断不少得的了!”成之道:“当日少年,尚不能饮,况今日乎?还是十觥,吾兄尚须代弟饮足其数。”正斋道:“百觥太多,终席十觥又太少,莫如行起令来,先以此每人十觥之数,于一令内饮足,再候以次之令为妙。”大家都说:“有理!”因定长卿首席。长卿以姻亲故,让正斋首席,长卿坐了次席,以下同乡叙齿。
坐定,正斋发令:“取百寿之意,每人轮饮一杯,说一‘寿’字,酒底只许《四书》《五经》,不许旁及《史传》。说完一百个寿字,即作每人贺了十觥,素兄亦答了十觥,再听长兄之令。”因举杯而饮,饮完即说:“必得其寿。”长卿说:“令妻母寿。”心直说:“绥我眉寿。”首公说:“仁者寿。”成之说:“以介眉寿。”梁公说:“三寿作朋。”无外说:“如南山之寿。”双人说:“令德寿。”岂至古心,干了酒,仍是沉思,不即说底。正齐道:“古兄太迟,要说一百个寿字哩,怎头一个寿字,便这等沉吟?”古心道:“寿字甚多,因偶想到《易经》,从乾元亨利贞背起,把象象十翼都背完了,没有一个寿字,故此迟了;该受罚一杯!”因补说了“寿考级棋。”素臣道:“《易经》不特无寿字,亦无禄字。四书上除说过外,只有一寿字,尚在可说不可说之间。大哥说寿字甚多,只怕未必。”正斋道:“素臣无酒道底,泄漏春光,该敬四杯。”素臣道:“泄漏该罚。若无酒道底,则须从正兄敬起。”正斋回想过来,笑道:“弟可谓责人则明,而恕己则昏,该应受罚两杯!”无外道:“但恐责人亦不甚明,古心连道三底,何以不敬乎?”正斋大笑。因令勘自己四杯、古心两杯、素臣四杯,三人同干。首公道:“不是单讲罚酒的事,弟也想过了,半部《礼记》没见这个字哩!如今正求兄宽了禁令,待素兄细想一想,《四书》、《五经》内,这字实有许多,若本不足数,便要添出书来,省得说到后来,所不足者,俱累正口收回。”
正说时,恰好文甲禀话。长卿道:“来得正好,弟知庚先是素兄兰玉中第一赅博之人,正兄快些请教。”正斋因将缘由说知,文甲拱手对道:“《大学》、《易经》、《礼记》,一字俱无;《论语》、《中庸》、《孟子》,各只一字;《春秋》只两字;《书经》只五字;《诗经》只三十二字。通共四十二字,尚有八字重见,八字不甚可说,可说者,止二十六字耳!”无外掀髯大笑道:“正兄快收回七十四杯!”正斋不信少至于此。仍轮流说去,但宽禁令,不更罚酒。谁知各人苦思力索。合算起来,果然《易经》、《礼记》、《大学》一字俱无,《论语》只有“仁者寿、”《中庸》只有“必得其寿”、《孟子》只有“妖寿不貳”,《春秋》只有“曹伯寿卒,夏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书》只有:“一曰寿,则无遗寿考,天寿平格,亦罔或克寿,罔耆寿俊在厥服”,《诗经》只有:“如南山之寿,万寿无期,遐不眉寿,令德寿考,寿万攸酢,使君寿考万年,曾孙寿考,周王寿考,寿考维祺,天子万寿,俾尔寿而臧,俾寿而富,寿胥与试,眉寿无有害,令妻寿母,三寿作朋,眉寿保鲁,既多寿祉,寿考且宁”,及两个“以介眉寿”、“绥我眉寿”,六个“万寿无疆”,除去重叠有碍之字,三轮未满;只说到梁公,二十六个字已完。无外便无可说,只得略减避忌,将“妖寿不貳”亦作一底,复把万寿等句内,选出为诸侯而咏者,说出三底,终了三轮。
正斋深自责其不学无术,长卿道:“岂特正兄,弟亦不知其少至于此!”孔子云:友多闻。“庚先乃弟之师也,岂曰友之云乎?独二兄明知不足,而于正兄出令时不昌言以止之,何也?”素臣道:“弟亦忽不及察。但觉其少,而不知其少苦此!小儿饶舌,正所谓啬夫喋喋,吾兄何反加谬奖乎?”
正斋只得加出《三传》、《史汉》,兼留文甲监察字句错误颠倒之弊,以终其令。
次及长卿,长卿道:“正兄之令,贺志而兼寿意;弟之令,考志而亦兼寿意。考志须自注考语,不可过,亦不可不及。上考三杯,中考两杯,下考一杯。若自贬以避酒,自夸以贪杯,皆须行罚。请自隗始,诸兄照式而言,可乎?弟初志在进君子,退小人,而化民以德,责难干君。此数子,皆不出二兄范围,而二兄之进,虽由圣主特达之知,弟亦不无挽推之力。进一大君子,而因以进诸君子,退诸小人,化民以德,责难于君,遂成唐、虞之盛治,弟之志变由此而大进。因自下考语曰:古所谓荐贤受上赏者,是也,注上考。”饮完三杯酒,说一个“巾”字。
正斋道:“弟初言志,在于礼乐之事;后为春官,藉素兄之力,俾礼乐得以一正,虽其功不出于弟,而弟实奉行不违,志则已遂。因自下考语曰:古所谓碌碌因人成事者也,注中考。”饮完三杯,说一“竹”字。
心真道:“弟初言志,慕郦生、仲连之行;而非值战国、楚、汉之时,一无表见,赉志终身耳。因自下考语曰:古所谓食言而肥者也,注下考。”长卿道:“弟令早已申明:不许自贬以避酒,心兄特未遇其时耳!顾朝廷与有争执,兄以一言定之,非排难解纷乎?辞景藩之聘,斥靳直之使,非廷叱天子,辞烹诸侯之概乎?宜居上考,何自贬乃尔也!该敬一杯,重下考语。”众人亦俱不眼,心真只得改下考语曰:“古人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骛者也,注中考。”饮完三杯,说一“田”字。
首公道:“弟初志欲论秀书升;今之行乡举里选,亦其论也,专责国子课教贡士,既力行而大效矣!虽事之克成,由于素兄,弟只效使令之役,而初心则已大遂。因自下考语曰:古所谓蚕则绩,而蟹有匡者也,注中考。”于了两杯,说一“羽”字。
成之道:“弟之初志本属卑卑,虽未得领抽群英,而已滥竽翰苑,虽未能主监中秘,而已教习庶常;贡禹弹冠,事因人就,戴凭夺席,志则已成。因自下考语曰:所谓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者也,注中考。”干了两杯,说一个“酉”字。
次及梁公,因更衣,先及无外。无外道:“弟之初志不求宦达,今实与违。惟拔剑解围一事,差不差初心耳!因自下考语曰:古所谓一物足以释西伯者也,注中考。”干了两杯,说一个“金”字。
长卿道:“弟进二兄之才,尚由圣主之特达。兄救二兄之厄,实关宗社之安危。宜注上考何自贬也?”无外道:“吾兄初志,无一不遂。弟只此一事稍酬,故云一物足以释西伯。中考犹嫌于夸,况上考乎?长兄当收回一杯。”两人争论不决,众人劝各饮一杯,不更改注。
因及梁公,梁公道:“弟初未言志,无可注考。”无外道:“日京说的:兄欲为阮步兵、杜分司一辈人,何云无志?”梁公坚不肯下考语。长卿道:“岂嫌匡兄之有僭,及弟之狂妄耶?弟与匡兄各受罚一杯,请何人代注?酒仍梁兄饮,以终此令。”梁公忙止住罚酒,却仍不下考语。无外踊跃代言道:“梁公浪游楚馆,春满江南;犹拔吴娘,马空冀北;遇无膫贼竖,棒打鸳鸯;幸有心押衙,骑飞叱拨;一双粉面,却出并头莲;百岁白头,围成比翼鸟;不须偷鹭鸶之步,已连得麒麟之儿;阮步兵日日垂青,杜司勋宵宵见惯;初心大畅,宿愿全酬。同代下考语曰:古所谓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者也。注上考。”梁公道:“贺志考志,诸兄皆彬彬有礼;而无外独杂以诽谐,此所谓载号载呶,乱我笾豆者也!监史之谓何?长兄如坐视不行罚,则官失其职,民将嚣然不静矣!”长卿笑道:“《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免匡兄之罚,准水兄之考,可也。”众人都笑作一堆,道:“有这谐谑小生,恰遇风流老子,朝南官府既做了面糊盆,两旁皂隶便要来打糊涂帐了!梁公快些干酒,我们好上回销。”无外笑得打跌,梁公愈加不伏。众人带笑而劝,无外忍住笑说道:“弟来解了交罢。弟陪梁兄三杯,算了载号载呶的考语。”长卿道:“弟亦罚三杯,以儆监史失职之罪!”梁公无奈,方各饮了三杯,说了一个“火”字。
众人余笑未绝,只见管门太监跑来禀道:“大厅上两个烂醉秀才,大发雷霆,要打进来了。’众人无不错愕。文甲面如土色,忙跪在地,浑身发抖。正是:
吐哺辍沐三贤相,怒发冲冠两秀才。
总评:
素臣子孙之繁衍,从古所无。如此门第,而家庭之间,不行定省之礼不可也。然以文施一代起,至水夫人,还处问安,甫交天明,则文施夫妇当三更即起,又必俟素臣定水夫人,文龙定十臣;文甲文由又定文龙,然后文甲归寝室,则又当在三更行。辈愈小而行礼愈劳,至于通夕不得稍寂,无乃,非古孝子之心乎?不知文偶于此一表。若在著为常礼者,自有分班轮值之例。观水夫人所言,“朔望日,汝兄嫂来执事,”可该一部家规,读者切勿轻疑。
礽儿为素臣曾孙。书已将毕,故必出色表之,见素臣后嗣绵延于无穷。而“小儿言志”一局,乃可就此收束;“赐果怀核”而藏其余。文龙闻此数语,至于满面发赤,非此透壁之笔,乌足以表礽儿。
祝寿之盛,至于外国国王、国母、国妃,正、副使臣,将府中空地僭满,然后始有坐处。此亦透壁之笔也。乃至天下州、县、乡、社,耆民老妇一起一起而来,尤属古今未有之奇。而水夫人宴然受之,总为辟除佛、老功德,天之报之,与天子之酬之。即此犹不足尽其量,故放笔直书而不嫌其诞也!
干珠、关兰夫妇制乐府以庆寿,天子回銮未及亲见其盛。特旨求观,由国王进京带去。赏金之外,至因此而赐二人三品冠服;设非崇正辟邪道一风同之世,则二人者得勿与天宝教坊部头同一卑贱,而天子自视又相去于李天下者几何耶?
广西店家一顿大蒜烧酒,殊觉不足以辱贵客,而素臣当日竞至大醉,且因大醉而闯祸店中,小老因此发财,感激不忘,谋干庆祝,岂素臣所及料哉?然由小老以百金入公,一倡众和,遂至生祠遍建天下,则其来也,不可谓无关系于素臣也!作者特地详写,不觉其烦,非仅与当年事遥作印证而已!
“寿”字看去甚多,袁正斋发令,以为百个尚不足尽。而古心背诵《易经》,终篇竟无一字,殊出诸人意料之外,读书而从此等处用心求之,素臣友中尚不可得,何况其余?然细思之,此回独表礽儿,推及所生,兼表文甲,特举此令以发端耳!表其孙曾,而不惜抑其兄弟并其友,然则出色极矣!
言志诸人复聚于五十年后,所分者止—二人,此希世之遇也!素臣得志行道,而诸友功名事业亦因之而俱显。各自注考,乃为核实之论。作者亦以第一等笔墨写之,可谓到底不懈。
无外代梁公注考,联语工致已极;而人之视已二语,亦复趣而不谑。盖素臣微时诸友皆文字交。古心而外,敬亭、成之、双人、日京,其有文章,信矣。独无外气破胸脯,摩肚不饮,大有豪迈侠烈之风,于此特笔表之。庶读是书者不至疑其肚中无物,可谓周到之至。
烂醉秀才大发雷霆于素臣之堂,其胆量诚力,亦可谓之非常。而得罪于秀才者,乃为文甲。门监禀报,面如土色,足见家法之严。然细思之,文甲不过忘记禀知,并未十分开罪。秀才之怒声,无外笑闻而抵隙而进也!古来道高望重,而谨慎终身常若不及者,诚不敢以闲示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