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风从何来?却是制就风车,从东西出入戏门内设放。演至《龙蚌出声》,各把门帘揭起,掮将出来,那风便直人堂中,披猖作势。看戏者眼目俱注视龙蚌,不诓有此,故俱不解其故,干珠、关兰夫妇四人,自心明白,却不肯说破。故内眷皆惊以为奇。及外面人看出风车,里边女眷仍自不解,还只认做事有凑巧。及至船一入港,恰好风息,更加诧异。亏得碧云、翠云两双神目,瞥见风车,向各夫人告知,方才明白,各赞篁姑巧思。这出演完,漏己四鼓。
素臣恐水夫人劳乏,因向众客告止,请俟明天再演。阳旦及三妃回至西宅,三公主俱来迎接。国妃道:“驸马未回,他两个守候罢了,女儿怎还不安睡?产后是着不得劳的!”公主道:“王父、王母未回,怎敢先睡?况且和衣睡等,一些也不觉劳。”左文道:“姐姐甚健。宫人们回来说,做的戏异样好看。姐姐还想明日便去拜寿,好看那下半本的戏哩。”国王道:“若说起戏来,真是好看,戏子俱是一色小孩,相貌之好,衣饰之华,关目之工,曲艺之高,声音之妙,样样俱到绝顶,真个把人要看杀了!贤妃可知:出出都是实事,男人俱在座中,女人听说亦俱在屏内哩。”国妃道:“妾身亏着对头亲母坐在背后,一出一出指与妾看,说与妾听,方知演的俱是实事,明日更演着女儿女婿了。妾身还嫌杀阵戏少些,亲母说明日有十几出大杀阵战。还扮出限风龟龙,景星卿云,诸色怪异宠物,各种稀奇好看的事来哩!女儿真个健旺,等驸马来说知,一早去拜寿,只留心,一觉吃力,就先回来,也不妨事!”左文、右文更是竭力撺掇侧妃爱女,亦真怂恿国王许诺。文施一回,便与力言。文施看着公主说:“产后是劳动不得的!”公主道:“妾身自觉精神很好,定是不妨。况且进门多时,不拜见公婆大人,不拜祝太君百寿,也不是道理!”文施道:“这话却是有理,明日可去禀知。”于是大家急急收拾安寝。
天色一明,文施便去禀知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素臣等因话亦有理,遂同至安乐窝禀告。水夫人道:“我也忆着他三人孤零零的,但只怕他劳乏。既是精神健旺,出来散散心也好。若爱看戏,随意看一两出,一觉劳倦,便去安息,产中犯出毛病,便是一生受累哩!”文施答应而去,即同过来见礼。水夫人恐公主劳乏,令其专拜自己及曾祖三代翁姑,其余尊辈,俱统作一次拜见,俟改日再往各房,专诚谒拜。只如此已拜了五回。各女亲俱体贴水夫人之意,只检顶真尊辈,作一闪受了拜礼,其余与本家等辈,俱总行小礼。即拜祝百寿,文施、公主井立,左文、右文稍后,五子随同拜祝。新生之文祷,亦是宫女抱而叩祝。水夫人亦抱而摩其顶上道:“我不能如戏中谆谆念祝,只好撮其大旨。愿汝同我之寿,同高祖之富贵福泽也!”拜寿茶点已毕,齐齐听戏。内外各照原坐,三公主俱坐马氏背后。
子弟上场。第一出演《金砚回生》,第二出便演《东宫见圣》。金技、晚香知回生下,有锦衣受死一出。怀着鬼胎,怕焦氏哭泣。今见删去此出,暗自喜欢。岂知是水夫人看戏目时,已定主意,将《看花》、《受死》两出空去的,
外面泾王、吉王私论:“那时皇上虽说素父子女富贵功业,必逾汾阳,也还是未定之同。谁知远胜若此!”
至《官邸谒岳》,任喜暗忖:我那时尚未出世,若非舅岳,我父不且乏嗣耶?
至《辽东诛孽》,皇甫继早暗忖:若非公相,我父必受其害矣!
至《广西破妖》,圣公道:“公相之便,既可数得活人,又可淹得灭火,真神便也!”赤坡道:“其人现亦在府,活人,要算是亲眼见的;灭火虽是耳闻,先继父在路即曾说来。”
至《觅峒逢亲》,虎儿暗忖:那时若不遇姑父,我父子岂有今日?
至《疗疯医痨》,干珠戏关兰道:“当时母亲甚怒,亲翁甚苦,岂知股肱夹辅之有力,药石苦口之利病耶!”关兰笑道:“人皆以耳为目,亲翁乃更以鼻为口。岂亲翁闻臭,不啻若是其口入耶?”
至《股肱夹辅》,较以《鉴天荒者》何如,惜未入戏耳!
至《宿庙梦神》,羊祐、岑文道:“不过土神,又是妇女,怎这般灵异?”赤瑛道:“此即家岳仆妇,其灵异不止此事。”干珠、关兰俱道:“现在峒中,香火之盛非常,弟等如有疑往决,其所示之梦,无丝毫爽也!”
至《孔雀埋金》,干珠道:“这铁一埋,把赤身峒地脉破坏,毒蟒由此绝灭。家母常说公相真是天人!”
至《虒弥受蛊》,干珠道:“峒母托梦,就预知此事,家母亦逆料有此。”关兰道:“峒母托梦,就预先指破,老亲母又能前知,何不劝阻?” 干珠道:“家母说毒蟒该有一番发泄,广西该受数年茶毒,此乃天数,人力岂能挽回?”
至《县令弃官》,众人俱指着东边,赞宗贯、伯明之贤。
至《亲王下榻》,圣公问吉王:“这是目击之事了?”吉王道:“彼时寡人尚未入继,得自先王口述耳。”
至《招安设井》、《降龙破穴》、《班师定峡》六出,关兰道:“此亲翁发迹时也。”干珠道:“后三出弟始与其事;前三出,则吉公与那边元将军、宦将军,里边元夫人、宦夫人与有劳焉!”
至《匹马人宫》,林平仲道:“熊兄骤见公相跌死,这一吓不小?”以神道:“公相便跌得几死,弟便吓得几死,直到救活转来,赚进城去,还不知皇上是死是生,公相是祸是福,魂魄正不得上身哩!”
至《只身勘乱》,江华诸王俱道:“诸出止十演一二,已是怕人;岳父之功,真天高地厚也!”以神指与平仲道:“你看诸王面皆失色,事后且然;弟那时一日有数十次讹言,魂魄怎得上身?”
至《诛逆迎銮》,田宝道:“此闻人诸公身亲之事也。那五千长线,是怎样爬得上去?”闻人杰道:“现在东边龙兄,这边林兄弟,里边龙嫂子、尹嫂子、白公两位如夫人。哪一个不是飞身而上的?还有白家的婢仆,岛中男女兵将,也个个都从这索上去。不然,怎救得上皇出来?”
至《擒王靖虏》,吉于公道:“此出弟亦未与其盛,成座躬逢者,尚有几人。”以神道:“除公相家属外,东边是龙姊丈,尹兄、元将军、邢将军、宦将军,这边是弟及奚将军等人,里边是大家姊、元夫人、宦夫人、羊兄、岑兄两位夫人。”
至《琢州得女》,里边水夫人、遗珠留心细看,恍如前日相逢之乐。满堂宾客,俱叹为骨肉奇逢,尤胜文施海外归来也。洪儒戏谓全身:“莫非是冒认的?太君是得了大家,便把家姊退了出来,到底要与亲翁辨一个清头哩!”全身笑道:“连弟也如在梦中,是冒认不是冒认,至今还没有明白哩!”
至《郡主成婚》,虞挥、禹陵、倪又迂三人,与岑文、羊祐私议道:“贱内们说忠勇夫人是在宫中起数,合与公相为婚,方到丰城来的。后来一意委身,镇国夫人们再撮合。公相执意不从,不知可为易了容,相貌黑丑之故?”羊祐、岑文俱道:“公相岂是重色之人?贱内们相貌亦不为丑,且奉有君命,苦求收用,至再至三,公相坚辞,匪石难转。”因历数浙江之拒东方夫人,丰城之拒贺夫人,山东之拒马夫人、奚夫人,岛中之拒成夫人、伏夫人,峒中之拒干夫人,“皆以寡恩薄情,实缘妻妾已多,故谨守短垣,不敢逾越。连五位夫人俱是万不得已,依公相本意,一妾也不愿置的。”虞挥等方各叹服。
至《灭浙》、《平倭》两出,干珠道:“此弟所未与之盛。”闻人杰道:“东边是白公、铁兄、刘兄,这边是弟及吉兄、施兄、林兄、袁兄,内里是铁嫂、尹嫂、元夫人、宦夫人、白公两位如夫人,其余或远在荒外,或已作古人矣!”
至《赐婚遇姊》,里边鸾吹、红豆留心细看,恍如前日姊妹相逢之乐,满堂宾客,亦以为骨肉奇逢。
此出演完,天已大黑,家人点灯。奚豫道:“怎一会就夜了?”虎儿道:“昨日到夜,只演二十五出,今日还多演了三出哩。”田宝道:“今日杀阵戏多,故演得快了。”
点灯之后。第一出演《占鳌蟠龙》。里边白夫人向泾王夫人道:“前日只看见你姐夫登状元台,没见占鳌头。状元不可不中,戏内演出还是这样有趣哩!”
泾王夫人看到《独龙蟠腹》,道;“文驸马这会,也就不输与占鳌哩!”吉王妃道:“公主曾裹在素父怀内,故驸马亦裹在皇上怀内;丈人裹抱女婿,还是常事,公公裹抱媳妇,才是奇事哩!”
至《九岁巡方》,白夫人问鸾吹:“亲母当年是怎样一个喜法?”鸾吹道:“喜不可言,与亲母闻报两婿中了状元、榜眼一般罢了。”
至《八肱愈病》,阮氏、田氏等诸媳,及鸾吹、秋香、凤姐、蛟吟辈,但如水夫人旧病复发,人人失色,个个愁颜。古心、素臣等在外子孙,亦俱蹙然不能注视。飞娘指与各夫人看道:“此所谓谈虎色变也!”水梁公夫人道:“那年看太姑婆病,是用过肱汤,故没这等喘息之气。”匡夫人、白夫人、马夫人俱道:“那时不特用过肱汤,已得雪矣,故气色俱有生意。”各夫人道:“本是这子弟做得入神,妾等俱觉满身发冷,百不自在哩!”
至《坐红纱帐》,是就水夫人初入宫进的“学而时习”一章,分入白内,内外都出了神,满堂无一声息。直至下场,飞娘方悄向立娘道:“妹子你听见吗?那年待妹夫的光景,岂止不知而不愠乎?”
至《登状元台》,白夫人等已经看过,犹是喜欢;元夫人等未看过者,俱啧啧叹羡不置。
至《国收日本》,孔夫人道:“天下怎有这等国王?如今入了中国,风俗自是一变了。”飞娘道:“各国俱移风易俗,何况日本?从前倭妇皆裸,男子摸乳抱腰,便快活不过,说以母礼待他。如今谁敢去摸抱呢?”兰姑道:“我们峒中,从前都依着土老生活,遵守峒礼。男女拉手抱腰,摸面揾脸;如今也俱革除,遵奉周、孔之教了!”
至《囊括扶桑》,小躔道:“天下怎有这等女人,把国土不顾,只想跟着标致男子,在战阵上圆起情来?”天丝笑道:“想跟标致男子在战阵上圆情的,眼前就有。又跟得着,便成了美满姻缘,跟不着,使做了一时话柄哩!”小躔胀红脸,瞅了天丝一眼,再没做声。
至《舌战除邪》,秋香道:“晴妹说只信观音菩萨。你听老太师诸番议论,可也顽石点头呢!”晴霞道:“那时初进门,心里还是浑的。从来逐日听着太君及老太师爷议论,便早知是邪教了!”
至《风移集瑞》,四灵固扮得宛然,将五色彩绸,扎成庆云,云间错落,景星系火药炼成,光明如月,经久不散。映着五色云影,登时满堂锦绣,一片光华,把国妃、公主及随来宫女,看得心花俱放。
至《活佛授首》、《死骨成灰》,秋香道:“我这会子快活极了,晴妹,你快活不快活?”晴霞道:“你还认我是信邪的人,只顾嘲笑我。我如今的不信,比你还强远哩!”秋香道:“你真个不信,像这戏里的活佛、释迦,你敢动手去烧它吗?”晴霞道:“我说敢烧,你也不信;你自然也敢烧敢砍的了,我却又不肯信!空言何补,须似大太师、二太师真个做出,才凭你说嘴哩!”
至《四灵送母》,国妃问马氏:“这也是事实吗?”马氏说:“怎不是事实?只凤凰是随后而来,麒麟龟龙,妾身同回,亲眼见的。这戏内只扮得四灵、神鹿,那随着奇异鸟兽,千万飞呜,还没扮出来哩!”
至《一龙戏孙》,马氏道:“那时再不想有今日,上天时只两手擎着龙角,一掉下来,立成齑粉,好不怕人!”
至《马为月老》,马氏指与国妃道:“这生脚便是十一小叔,这车内坐的太太,便是孔太夫人,姑娘便是十一婶子。”
至《虎作冰人》,马氏道:“这生脚便是廿四叔公,那衔在虎口内的,便是廿四庶叔婆,那帐房内先赶出来的,便是泾王妃。廿四叔公、十一小叔,与小儿同年月日,都是太君生日所生。一个自小常梦见龙,一个梦马,一个梦虎。如今才验出虎媒、马媒、龙媒来,岂非奇事?”国妃道:“一家三代,同年月日而生。这是千古没有的奇事!令郎与太君同生日,如今外孙又与太君同生日,又恰好生在太君百岁寿诞,也是千古没有的奇事哩!”
演至《百岁开筵》,是文虚穿着一品冠服,手持龙头筇杖出场。督率内监、宫女、婢仆人等,张灯结彩,设坐开屏,悬挂御赐匾对,各色寿幛,排列钦赐坐障。中朝仪仗,宝鼎中焚起名香;金台上烧起画烛。四面摆列珍玩,中间堆着五色班斓、千层蟠结的天赐神芝。
文虚手中指点,口中说念,如《伯喈辞朝》一出内的黄门官,有白无曲,千言万语,数说那多福多寿多男、古今第一、宇宙无双的盛事。
文虚念完,报各国君臣到门,即演《万方同庆》一出。国妃道:“各国国王、国母、国妃名姓,是预先传达来的吗?”马氏道:“原本内也没有指名,是关夫人新填出国号名姓来的。”国妃道:“既是新填,何不把愚夫妇一并填上?”好文道:“我们还没来哩,怎样先填上呢?”
至《赐爵》、《介寿》两出,侧妃道:“这又是千古未有的事吗7怎有这许多子弟,就制办得许多冠眼,真个像有千丁!”马氏道:“那是进去的,便换着冠服出场,故觉子弟多了。其实只有这一百个人。”
至《骨肉奇逢》,国妃笑道:“真是糊涂了!驸马还在我们国中哩!”看到龙挂下墙,文施与公主互觑,有惊疑之状。说道:“这必是新填出来。”马氏道:“因小儿每隔一夜,即梦与母子饮食聚会,故关夫人有此关目。只说白内国号及令爱名字,是新填上的。”看到梦中禀命,好文道:“这却是新境的了,不然何从而知?”马氏道:“这也是原本,因太君、太公俱有梦,故关夫人编入曲内。我与你公公,亦俱有梦,没曾早说,故没上戏。休说实事,只这梦亦是千古所无!”复看到国王、国妃,率领文施、三公主、五子、宫女襁褓一子拜寿,国妃等俱道:“这定是新填上的了!”马氏道:“亦是原本,但只一位国妃、一位公主、两个孙儿,现又添出七人耳!”篁姑道:“太君几日前看这戏时,还说是托之空言。谁知只有遗漏,并非空言!”白夫人道:“妾等原说,焉知不实有其事?今果然矣!但关夫人既知结婚外国,又知匹配公主,复生有公子,国王、国妃同回祝寿,连着那见面惊疑,番相议婚,都算得定,就不该遗去两位公主、四位公子了,怎原本只有一妻二子?”篁姑道:“贱妾岂能前知?止因老太师及忠勇、恭让两太夫人起数,说合在外国成婚。才制这一出戏文;想外国臣民之家,如何配得上老太师家孙?故演作公主;因施弟每夜有梦,故演作相见时惊疑之状;虽有异梦,必有媒妁,故演番相议婚;施弟守礼,必思禀命。恰好太君等俱梦有禀命之事,故演梦国禀命;知道外国有许多国王、国妃来祝太君百寿,施弟若回,自必同来,故演国王、国妃送来;算着施弟年止二十岁,得子何能过多?故演作二子。这都从人情揣想而成。谁知一娶三主,连生五子,进门又生一子,俱出人情揣想之外耶!这出戏本由拙夫发想,欲作佳谶。至及戏曲已就,重复疑心,要删去此出,恐终不应谶,徒增太君等悲感。是贱妾不肯,说老太师为千古全人,必有全福,断不致嫡冢曾孙真蹈不测。拙夫说,就便得归,或迟数年,在老太师仍属全福。在此时已属赘疣,徒败人意。贱妾说,太君更是全人,必享全福。祝百岁时,心中必无一毫不过意之事,若施弟不回,便成缺陷;这一出戏最有关系,必不可去。反复辩论,方把这出留下。至前日内外演出,引起太君、老太师等感慨。而各国群臣俱已到齐,眼见不能作谶,徒为赘疣。拙夫便尔埋怨,贱妾也极懊悔。岂知天理不外人情,施弟果真回来,成就太君、老太师全福,且更旺乎于人情之外,至有六子之祥。此则愚夫妇所梦想不到者,何能预知而不使遗漏乎?”各夫人俱叹服篁姑之识力。
演至《恩荣异数》,白夫人道:“关夫人说不前知,这皇妃冠服,内监宫女五百金鱼,何以—一不爽?至世袭博士及吴江知县,十代荣封,并赠外家三代,则历朝尊荣.臣子所无之事,何以皆能预定?”篁姑道:“此亦就人情中揣想而成。想老太师之功德,非荣封十代,不足以报祖宗之积累;太君之圣德,非连祖父晋爵,不足以报水氏祖宗之积累;皇上敬信太君、老太师,非如此格外尊荣,不足以尽皇上之圣意;而于百寿时降此隆恩,尤足尽皇上重母仪,介上寿之至意!五百金鱼,因合计子孙约及五百之数,随意结择。不图其幸中也!内监宫女历经赐过,想来百寿亦必钦赐。世袭博士,前经赐职;因想衍圣公系衍圣人嗣续,卫圣公系卫圣人教术,曲阜县既系孔氏世袭,吴江县亦应文氏世袭,方足相称。故并乃世袭五经博士,及吴江知县。拙夫说,此系朝廷官职,凭汝捏造,当得何罪?妾说:皇上圣明,必不加罪。即有罪,妾自当之!皇上曾说,齐、楚大国,不足酬功,何吝此区区一县?或因此而降恩旨,岂不更幸!且窥皇上前赐博士及题‘天下第二家’匾额之意,焉知不欲以崇衍圣者崇卫圣?或已有此旨,亦未可知!谁知适合圣心,竟如妾拟。则虽揣度于意中,而实徼幸于意外者也!至皇妃冠服,则原本所无,前日方才添了,何能前知?”白夫人不信说:“前日揭看过,像是有皇妃冠服。”红瑶道:“实是添出,并删去黄金十万,白金百万耳。”篁姑道:“黄金十万,白金百万,本非异数。因历经赐过,此番百寿,事所必有,故聊以附列。孰知竟无毫厘赐予,此则出乎贱妾意想之外者,尚为前知乎?”各夫人益服篁姑之识力,称叹不置。
百出戏完,满足三鼓。内外筵宴皆散,众人安歇。水夫人令好文先回西宅,并命诸子媳等,仍停止晨省,候天明起身。
至十四日,文施与三公主率妻妾,于五更初起身,盥洗,筓总,缙笏衣绅,左右佩用,宫女执灯前导,至文甲房中。文施、文旗、文旒、旑姐、旃姐先后俱集。省视毕,文甲、马氏各起。将盥,文施捧水,文旒捧盘,文甲沃毕,文旗进巾,好文捧水,旑姐捧盘,马氏沃毕,旃姐进巾,文甲夫妇各筓总佩用,宫女执灯,导至文龙房中。文男、文畊、文奋、文甸、文畀及马氏等孙媳、文铭等诸孙,钗姐等诸孙女,先后俱集。省视毕,文龙、凤姐各起。将盥,文甲棒水,文由捧盘,文龙沃讫,文男进巾,马氏捧水,郡主捧盘,凤妞沃讫,白氏进巾,文龙夫妇各筓总佩用,房外蛟吟率子媳诸孙,拱立鹄俟。各相叫毕,丫环掌灯,导至蓝田楼。文麟、白氏、文虎、东方氏、文彪、四公主、文獬、洪氏,各率子女媳孙曾,先后齐集。烛光之下,好文上楼,瞥见自己婆婆,跟着钱氏太婆立在房门外边,一个叔公一辈的走来,把他婆婆脸上一拂,吓得心头跳荡,满面失色。正是:
姊妹漫惊双蒂果,弟兄还诧并头莲。
总评:
百出戏文逐事重提,五十男女当场现扮,若依次叙下,无异重读全书一过,转觉复沓繁重而味如嚼蜡。妙在穿插灵活:有点数出者;有重点几回者;有内外皆点者,而终以从头至尾,逐出顺演,然后全书中,未发之义、未补之漏,乃—一指点弥缝,使读者恍然领悟。盖注意在此,极经营之苦,非仅以闲文作结束也!
坐中人大半为戏中角色,如对镜描容,悲欢喜怒之情,自相印证,无不神似。而夹杂外国王妃,身成局外,不识个中情事,必待指、看、说、听而后知道,所演仅是实事。有此激荡之笔,方觉文不板滞,其才何可以斗石计?
水夫人一身福德兼备,亲见六代,庆祝百龄,其于文施以下服穷亲竭,礼有等杀,作书者不得不分详略。故于孙,表文龙不厌十数回之烦;于曾,表文甲则与诸孙杂见;用于云、礽二代,则表施,即接说礽儿;表礽儿即兼及文祷。因父以及子,由首以该尾,不啻于此处作一大结束,以“同我之寿,同高祖之富贵”二语为颂。而文氏子孙无不富贵寿考具见于此,总以形容辞除之功。
水夫人之德化感人甚,而用心之厚尤为难能。观于定席而推杨夫人首坐,演戏而删《看花》、《受死》两回,其膺福泽也宜哉!
天子拜寿,亲口追述前言,谓素父功业必逾汾阳。此回泾王、吉王复述天子之言,似觉复沓,不知素父子孙之盛,至于此极。虽屡次形容,犹未尽作者之意。总缘除灭佛、老功德,必须扬至顶壁一层,方称作书之体,不得议其烦也。
满堂宾客看这百出戏,各人有各人心事,即各人有各人议论,绝不雷同,绝不错乱,可谓心细如发、力大于身。
《宿庙梦神》一段,发论于羊祐、岑文,则近苗峒者,似乎见闻较确,而亦有若信若疑之意。可见正直、聪明之神,不若妖狐、厉鬼之灵异,足以起人信服也!作者主意在于崇正辟邪,而鬼神之邪正,或信,或疑,尤有关于世道之心。书中竭力表扬,正为世道人心计。故于苦贞、香烈,皆不惜以第一等笔力表之,不特一陈渊妻也!
素臣功业当以《救驾卫宫》为第一,而《五千长线》、《假死还魂》诸事,尤觉想入非非,故不待后世。读书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意,即三十年问,当日躬亲其事之人,大半在座而喁喁私议者,已有其人,此非作者籍此一论,以坚后人之信,亦欲以第一等笔墨写第一等功业而已!
岑文、羊祐能知素臣本意,并一妾亦不愿置,恰就天渊易容,相貌黑丑上闲论出来。岑文因娇凤结亲,并深悉玉儿同被共床月余之久,而主人转作冰人一事,故知素臣却色本领。至羊祐,则于持大言牌时,亲率二妹谢救于素臣之前。以二莲姊妹之色不足以动其心,仅仅作合以配元宦,故亦知素臣之深。惟知之深,乃言之切。是以他人不言,而二人转为素臣知己。作者于此种处,亦有细腻熨贴功夫,安得以大结束之故,而率尔填砌耶?
《战阵图情》是锦囊征扶桑实事,故小躔发论而天丝以唇枪舌剑御之,曾不少让顾,小躔与韦忠比枪,因成佳偶,岂自忘之?而乃轻议扶桑女之耶?道德一而风俗同,虽妇女儿童,亦无机械变诈之心。即些小处,亦总是表扬除灭之功。
天丝以小躔往事反唇相稽,似近刻薄矣!而于秋香说,司兄弟做泥狗时,贸然一问,以至无词可答,似木讷之甚。亦因辟除之后,人心正而机心化也!总是以出色笔墨表素臣之功。
鸡鸣盥潄佩用,五世子孙迭行晨省之礼,此素臣家教也,书中从未叙过。突于庆寿既毕之日,一为铺张,而以孪生三男、新妇惊骇,略作顿挫之笔,盖过此以往,无处可以再提。而如此收束,更形容作者好整以暇之致。
畕、畾、(四田),三男孪生,与红瑶孪生两女,为文甲、文由妻前回曾点明矣。而素臣子、孙、媳、女多至如此,使读者过目辄忘,则无以见其奇异之迹。而此等语又不便屡屡题及,故于好文按着家法,初行晨省之时,以见两婆婆、三叔公一回诧异之符,俾读此书者省记孪生之瑞,而仍互不着痕迹,是谓灵活。
红瑶孪生二女,为文氏妯娌。红瑶固玉麟长女也;文麟之妻白氏——书姐者,亦玉麟女也。其姊有孖胎,其妹亦有品胎,且一而至再三男之后,更得(田从)、甾两女,然则孪生亦有种乎?事固巧合,然即此以见白氏子孙之多,生育之繁,不下于素臣、干珠也!夫玉麟何以得多子之报?曰,大恩仓全活饥民。无其功德,足以辅除灭佛老之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