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大人等俱随皇后入内。贵妃迎住道:“不意公主生一怪物,本自恐惊皇上,欲令宫女埋却,驸马不敢,说必须奏知太君及素父。故只得并奏皇上。”水夫人道:“是怎样一个怪物?妾当一观。”贵妃道:“竟是一个大扁毛畜生,黑漆漆的只顾动弹,恐久留不得,亦怕吓了太君,还是埋却不看罢。”水夫人道:“就皇上而论,可谓圣世,固不宜忽见妖眚;即妾家亦不愧清门,骕孙与公主均无失德,据理而论,必无妖孽之事。”文骕因领至院内,皇后看时,见血泊中裹着一大团黑毛,无头无足,魆魆的乱动,吓得面色焌青,往后倒退。水夫人近前探视,命收生妇把黑毛劈开。收生妇大着胆,用手挦擼,却裹得紧紧的,再撕不开,反直滚进裙裤中间来,收生妇手抖缩身不迭。
水夫人用仗拨之,却一拨便开。漆黑两翅,齐向外翻,中间露出白玉也似的婴儿,“呱”的一声,一张小卵,朝着空里,雌出一泡尿来,直射有六、七尺高,如细珠乱撒而下。喜得皇后、贵妃、红豆、文骕及一院中人,俱眉花眼笑。水夫人急命收生妇包裹。细看黑翅,竟是极大一只燕子,但无头尾两足与肉耳。因向后妃说道:“昔宋朝杨亿生时,身裹鹤翎,亦将弃而复收。今此儿身裹燕羽,乃祥兆也。 妾子文白生时,梦玉燕投怀;先臣梦空中现‘长发其祥’四大金字。此见祥兆,或有绳其祖武之意,未可知也!”后妃俱言:“有此奇征,必膺大福。”
贵妃、红豆俱从大惊变为大喜,看着包扎。听着屋上凤凰百鸟和鸣之声,与孩子哭声相间而发,满心快乐,难说难言。包扎毕,俱重至日升堂欢宴。天子与水夫人互相道喜。贵妃向水夫人谢了又谢道:“若非太君,岂不白送了一个好外孙的性命?太君子孙从无夭札之事,即满过怪胎,只说落盆不收,岂不苦坏了公主?”天子道:“太君子孙从无夭札,岂有怪胎?然非太君,亦断不能明见怪异,而力决其非怪也。太君既讲绳其祖武,可即命名长发,以符元鸟之祥。”素臣不敢上僭,求别赐名。天子笑道:“君臣鱼水至此,乃复有嫌耶?昔孟尝君田文生于此日,易长为尝,两取其意可也。”天子谓贵妃:“江华王新生郡主,与尝发同庚,可将他两个嫡亲姊妹,联了姻罢。”贵妃大喜说:“妾亦有此心。”天子遂令皇后、贵妃,与田氏、红豆各递一交杯,自己与素臣亦递一交杯,复令后妃奉水夫人一爵,把亲定下。天子后妃,俱因喜事,分外欢畅,谈笑饮西,直至起更方罢。
次日,纪恩及扈驾诸臣、南京各部院,俱来庆祝。天子颁下仪注,各官向北四拜三揖,水夫人东向侧坐,但敛枉不回拜。水夫人因纪恩系元舅,不受拜。纪恩打三躬退。其余亦立受其拜而不坐。古心、素臣、文鹤、文骕答拜,设宴补衮堂。吏部尚书廉介存道:“世兄犹忆济宁封舟之事耶?惜水、余二兄俱未随驾,不得共提前件也。闻那日非筵,减半以赐乞丐,其为有心之赏识耶?抑以为不义而姑云弃置耶?”素臣道:“世兄知乞丐为何人耶?即都督铁面也。如以世兄之召为不义,则后在东昌饱祆官厨者,何意耶?”介存惊讶道:“原来是铁都督微时之事,以两贵人、一大贵人邂逅一舟,奇矣;而游戏其间者,复一贵人,则尤奇也!弟久欲乞骸,因师母百岁已近,故留此为庆祝之计,明日圣驾启行,即当面陈也。”刘健道:“皇上因得了外孙,明日赴公相杨饼之会,已改期初八矣。”介存与众官复向素臣致贺。
皇甫留道:“小侄父母见背,不及与此盛典,生母是必来的,秋间当命小儿随同庆祝。”素臣道:“令堂年已望七,万乞阻止。”皇甫留道:“生母感老伯大恩,诚心叩祝,是断然要来的。”洪相道:“家父也是必来。”素臣道:“尊公年更望八,岂耐长途辛苦,贤侄断宜劝阻。”洪相道:“小侄也劝过。家父说,当年老伯伦闻家父有病,徒步入京。我岂可借此劳顿,不亲祝伯母百年大寿?”素臣道:“那时愚与尊公,俱在盛年。不特愚叔勇于行役,尊公为我一封书信,亦跋涉万里。今以及耄之年,而执昔时之见,非老者不以筋力为礼之道也。”在座俱称欢无已。
正席散后,即设小案于湖心亭。众公卿有未见四灵者,无不欣喜欢赏。纪恩道:“野人向乐云水,而薄轩裳。今观此气象,乃知勋华之盛,非巢、许所得梦想也!”是日,文寐、文长因欲扈驾回京,亦进内叩祝,水夫人令文鹏亲递三杯酒,张顺宴于西宅门厅。
次日,天子、后妃俱赴汤饼会,看洗三朝。天子、皇后仅出金珠入水添盆,惟贵妃伸出手向腰间,而色忽变。皇后间故,贵妃道:“妾有一对金元宝,藏于对包,今共存一包,那装元宝一个荷包,竟失去了!”因取那包中几个钱,放入盆中。洗过了三,上起席来,只觉不甚适意。天子道;“一对元宝,亦极微细,当此喜日,乃复介意耶?”贵妃道:“那荷包是妾当日亲手绣的,未便落于人手,非专为元宝也!”素臣道:“此时道不拾遗。如在行宫及此宅中所失,早晚自必寻着献上。若在路上所失,只消回鸾时,令人留心寻访,亦可必得也。”
初八日回鸾,从万松亭西水墙门下船。古心、素臣、文鹤、文骕在御舟扈送,水夫人率诸媳陪侍后妃舟中,皇后、贵妃俱不敢当,却因此别不知后会何期,而水夫人精神,更比自己矍铄,遂不阻止。送至镇江,方苦苦辞住。各人流泪,不能为别。贵妃与璇站相好,更自执手泫然道:“皇上虽有十年之期,太君寿正无涯。独愚姊不知能复随来,与贤妹再见否?”璇姑道:“昔舜三十征用,尧已将二女下降,则娥皇、女英之年,大的少帝舜十岁上下耳。而舜之南巡,二女未从,则其时亦皆将百岁。今皇上至仁大孝,同符虞舜。娘娘与皇后,恩同手足,媲美娥、英。时值贞元之会,即臣妾一门,亦俱邀福庇,得享长龄,况皇上与后妃,有不并登上寿者乎?届期臣妾当预购阳羡之茗,慧山之泉,复与娘娘白战谈心也!”贵妃破涕为笑道:“贤妹不符善言德行,亦善于说辞者矣!”大家握手叮咛而别。
天子因小公主新产,在苏州即打发文骕先回。至镇江,又止住古心、文鹏、惟与素臣渡江,至扬州关泊船,令对面设榻,如清宁宫,在枕上谈说往事,曰:“昔人云‘谈虎色变’,蔽此时觉烈火寒冷,亘秽寂官谰怪异,加剥肌肤也!”船过沐安关,始饯素臣别,谆约癸未年亲祝。素臣道:“倘臣母与臣邀皇上福庇,复有十年之寿,再见天颜,恩宠已极!至微臣犬马之日,何足劳皇上玉趾。臣断不敢奉诏!”天子只得允辞道:“届期当遣太子代祝。至己丑年,则先遣贤子孙眷属,于此月回家庆祝,朕于八月正诞亲祝可也!”说毕,回顾陪宴之刘健、谢迁道:“年当耄老而约至十年,人寿几何?两先生得毋笑其贪且愚乎?”刘健、谢迁回奏:“昔黄帝、尧、舜之寿,皆通百岁,今时之盛,迈于唐、虞。臣等有以决皇上之必膺上寿也!素父精神,与皇上相似,宜与周尚父、召公同寿。宣成太君则童颜黄发,视听不衰,步履如昔,其寿殆无可涯量!圣驾往来庆祝,正未有艾,宁止已丑年之一度耶?独臣等薄柳之质,届期恐未能复随皇上,躬逢盛事耳!”天子道:“两先生精神虽稍逊于素父,而过于朕多矣!已丑之行,更与两先生定约,届期同来可也。”
天子别过素臣,与后妃由水路进京。差两名内监,从南京、凤阳往东山一带原来路上,寻访荷包。
内监走至凤阳县地方,见许多人围着一座山脚下,称奇道怪,疑是荷包,拍马上前。见数十乡民,围着一项花花绿绿,又像冠、又不像冠,一件又像衣、又不像衣的东西。问那乡民,说是这山坡塌下,倒出木匣一个,内藏此物,大家都不认得。内监下马,提撩起来,反复细看.俱不知是何物,仍放在地。
只见远远的,有两个老人扶仗而来,口里说道:“这样太平之世,有甚怪物,待我看来。”及走近前一看,便笑将起来道:“这是和尚戴的毗罗帽,怎没一人认得?”因四面一看,说道:“也怪你们不得,你们都只二三十岁的人,故此认不得了。”举起手中拐杖,连打那毗罗帽道:“利地,利市,且打掉些海气!”
众人齐问:“和尚是什么东西?怎么穿一此物?又是怎样晦气?”老人道:“你们钻出娘肚皮来,就过着利市日子,不曾经着这晦气物事,那知道从前的苦处?”把手指着道:“那远远的,不是皇陵?皇陵这边,有一座大寺。寺里有数百和尚,在内看经忏拜,说是替皇陵忏悔超度的。”众人道:“怎样叫做寺?怎样叫看经拜忏?怎样叫忏悔超度?和尚到底是甚东西?”老人道:“一会子和你说不清。兄弟,你接着说说罢。”那一个老人便道:“寺,是木头砖瓦砌造起来的大房屋。经忏,是佛造下来的。说是念诵着他,就替人把弥天大罪都忏悔掉了,超度到西方极乐世界去逍遥快活。其实影子也没有的事!和尚本是个人,只把头发胡须剃掉了,便叫做和尚。有的光着头,不戴帽子;有的戴着帽子,却不是毗罗帽。这毗罗帽,是大和尚才戴哩。”众人俱诧异道:“这样说起来,和尚原是个人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怎头发胡须,都好剃掉的?又怎样叫做大和尚?和尚是男人,是女人呢?”
老人道:“佛,是古来的和尚,住在西方,造出经忏,骗人家钱财的。假说有道德,有法力,能替人消灾作福,其实是恶不过的东西!无父无君,与禽兽一般的!大和尚,就是和尚里面假说有道德,有法力,七七八八,就要成佛的,才戴这毗罗帽,披着这袈裟。大和尚、和尚俱是男人。尼姑才是女人,也与和尚一样,剃掉头发,放开了脚,穿着和尚一样的鞋子,一会子看不出他是女人的。”众人道:“这尼姑即是女人,又与和尚一样打扮,想是和尚的妻子,生下男来,便是小和尚,生下女来,便是小尼姑了?”
老人道:“和尚假说不娶妻子,尼姑假说不嫁丈夫,都弃着父母,出家另住。和尚、尼姑私下原做夫妻,生出男女来,俱弄死了,不敢存留的。”众人都不忿道:“怎父母都好弃掉,儿女都好弄死的?这和尚尼姑,不比禽兽就坏了!他们做些什么事,可也识字读书,耕田种地的呢?”老人道:“和尚尼姑识字的多,种地的少。识了字,就学念经拜忏,就骗人钱财,不读我们读的书的。皇陵这边大寺里,数百和尚,个个吃酒吃肉、偷婆娘、养小厮,无恶不作。寺半边就住尼姑,与和尚往来奸宿,毫无顾忌的。那尼姑更是往各人家,穿房入户,说是掠非,偷盗财物,布化米粮,牵引妇女入寺烧香,去与和尚通奸,或是得人财物,勾骗良家妇女,与他奸氵㸒,也是无恶不作的。这事未远,三四十年以前,哪家不受和尚、尼姑的祸害?”
众人都不信,道:“和尚、尼姑这样作恶,乡村里就不动公忿?呈送到官,官府就没访察,不拿去处置,任他是这样胡为的吗?”那先说话的老人接说道:“当初的人都是着迷的,也像如今的世界吗?现在我们两个,少年时就受害过来。一年粮食,分半给那和尚、尼姑,还搅得你一家姑媳始红不和,夫妻子女失散。你们说呈送到官,可知那时官府,也像如今的官府吗?都向那和尚磕头枕蒜的奉承,还敢处置他吗?”众人不信,道:“官府都向和尚磕头,这不反了世界么?”老人道:“稀罕官府,连皇帝老儿还对和尚磕过头哩!”众人内,有一人扯了老人一下,说:“有公公在那边!”老人瞅着内监一眼,道:“这两位公公,年纪也不满三十,不知从前之事。这害人的和尚、尼姑,是当今大贤大圣皇帝万岁爷,听着当年掌朝一位大贤大圣文老太师的话,才得除掉的。从前的皇帝,那一朝,那一代不向佛菩萨大和尚磕过头来?”内监们似信不信的道:“咱们年纪小,懂不得这些古话。老人家只把这两件东西,是怎么藏在山里,到如今才现了来的缘故,合咱们说知。咱们因遗失了一个荷包,还要赶路去找寻哩。”老人道;“如今世界不要说荷包,就是金珠宝玉,也没人要的,公公们只消向原来的路上找寻。至这两件东西藏在山里,却有个缘故:三十年前,奉旨除灭僧、道,有信邪的人,便把佛像、佛书、僧衣、僧帽都埋藏起来,以为后日复兴这教的章本。到得后来,家家丰足,户户安宁,比有僧道时节百倍快乐。又有塾师讲说孝悌,辨别邪正,人人都知道是极恶之物,便渐渐把私藏的佛像、佛书、僧衣、僧帽都起出来,烧毁掉了。这两件僧衣、僧帽,也是前人藏下。想是本人早死了,未及起出烧毁,老天怜念后边人,怕留这祸根,特地坍塌出来的。你们快取火来,烧掉这晦气东西!”内监道:“你这老人家说话不明白,半天讲的和尚、尼姑,怎又说灭甚僧道?这两件是大和尚穿戴的什么毗罗,怎又说是僧衣僧帽?”老人道:“和尚就是僧,僧就是和尚。和尚叫做男僧,尼姑叫做女僧。道就是道,另是一样衣帽,与和尚俱是邪教。这毗罗帽、架裟,虽是大和尚才穿戴,也叫做僧衣、僧帽、公公们若要知道那是道士的式,及凶恶之处,须得坐下,好待我老人家细细说来。”内监道:“你只这么说,心里就明白了。咱有事去,也不要听那道士的出处了。”众乡民便取柴讨火。内监等上马自去,直寻到曲阜地方,方知已经土人拾着报官,曲阜县验明是宫闱之物,由衍圣公奏缴进宫去了。
天子于六月二十日回京,见各省纷纷奏报,各府州县百姓,是请前往吴江,庆祝宣成太君百岁寿诞。吏、礼两部各奏,许每州县分四乡,每乡派一老民,前往庆祝。文龙、文麟避嫌,不敢拟旨,候皇上亲定。天子亲笔批准,每乡二人赴祝,不必携带贺礼。其来回车船禀讫,俱由水旱驿站应付。
择了二十五日出行吉日,令诸王子、太孙、皇孙、皇太孙、皇子妃、皇孙妃、文龙、文麟、诸驸马、仪宾及古心、素臣子孙在京为官者,俱挈眷回南庆寿。各部院监寺衙门堂上官,每衙门派出一员,及素臣之亲友在京、在外,欲回南祝寿者,俱给假限。井各省文自布按以上,武自总兵以上,各委员庆祝。
各外国久经奏准,许每国派正使一员,从使一员,内有国王、国母、国妃奏请者,国王许带随从二十人,有同国母、国妃者,各加十女人,正使随从四人,副使随从二人。着户、兵、工三部,太仆、光禄两寺,派员前往料理弹压。
钦定初一日,内外大臣庆祝。初二日,亲,初三日,友,初四日,外国国王、国母、国妃。初五日,本家眷属,初六日,外国使臣,初七日,饯国王、国母、国妃,初八日,饯各国使臣,初九日,合族庆祝,初十日,本府给事官员及下人庆祝。此十日内,设宴犒赏,亦照庆八十之例,俱动内帑,外赐银十万两,为各省乡耄宴犒之用。
七月底,各处庆寿及派来部专各员,俱集吴江,自水墙门外一里起,北至苏州阊门;东至松江、崇明、太仓;南至乌镇、平望,俱泊满船只。初一日,京外官祝寿,依钦定仪注,水夫人亦止立而不坐。古心、素臣、文龙、文麟亦仍答拜。祝毕,即设宴补衮堂。正席后,即设围碟于初览、湖心、北山三事.赏玩四灵。
席散,各官即告辞回京,回任。
初二日,诸亲到者,男有泾王祐橓、衍圣公、李东阳、洪文、徐武、白祥、龙生、熊奇、刘如召、水唐、余玉冰、干珠、关兰、未洪儒、东方旭、田宝、任喜、马玉、皇甫继昌、沈瞻父子,五湖祖孙、共二十七位。女有泾王妃、吉王妃、孔夫人、白夫人、两灵勇夫人翠云、碧云、龙夫人、刘夫人、水梁公妻妾、余夫人、田夫人、干夫人、关夫人、未夫人、东方夫人、马夫人、皇甫太夫人、任太夫人、金枝、晚香、沈夫人姑媳,共二十一位。庆寿毕,内外筵宴。
外边定泾王首席,吉王次席,圣公三席,俱南面。泾王因是玉麟之婿,圣公因是东阳之婿,俱不敢坐,圣公复不敢与二王并坐,欲推东阳首席,玉婿次席,二人又不敢僭吉王。五人复让五湖齿长分尊,推逊不已。素臣道:“宾有礼,主则择之。周之宗盟,异姓为后;圣人之裔,列代为宾。请三位仍依原定,一以尊王,一以尊圣。李兄请西南面第一席,僉坐;白兄请东南面第一席,僉坐。皆上正席半席,三位即皆可无嫌;家母舅系家母胞弟,有主道焉,北面居中。愚兄弟左右,退后一席。其余各位序齿,东西正坐,内侄表侄,皆就旁坐。各位以为何如?”长卿等俱称极当。泾王、圣公命移李、白二席,俱上正席一席之地;马玉、皇甫继昌方皆退各席后半席,方各坐下。
里边定席,泾王妃因有母姑,愈不敢坐。亦是水夫人主意,定两王妃、一公夫人三席南面;龙夫人西南面第一席,僉坐;白夫人东南面第一席,僉坐;俱上正席一席之地。翠云西南面第二席,僉自坐;碧云东南面第二席,僉坐,俱下半席。其余序齿,东西正坐,鶼鶼退后半席,小沈夫人旁坐。水夫人北面,中席,阮氏,田氏分左右,退后一席;璇姑、素娥、湘灵、天渊、红豆分左右,更退半席。
外边泾王叙起文骕射事之事,道:“驸马一日夜即追下五六百里,且虎不向荒野逃避,而突入枪刀丛密之围场,致成婚媾,岂非天缘?”圣公道:“驸马之得婚,乃虎媒也;同日小婿之得偶,则以马媒。”因将文畀不善骑马,踏翻水盆,跟车不去这事说出,道:“若非此马,何以得成婚媾乎?”众人大笑。五湖道:“吾甥神勇,何外孙并马亦不能控驭耶?”素臣道:“畀孙与其叔骕,其侄施,三世,同年同月同日而生。畀稍谙文艺,而全不知武事;骕稍谙武事,而尚略通文艺;施兼文武,而皆少逊于骕与畀。又自幼各有奇梦:骕常梦虎,畀常梦马;施常梦龙。虎、马之梦己应,惟施未卜死生,为可念耳!”
长卿道:“令曾孙之声,如凤鸣之和,此富贵寿考之征,吾兄其勿忧也!”复问双人道:“弟垂绝于甘露庵中,蒙太夫人从空垂手。今太夫人已作古人,未得稍报涓埃,此心耿耿耳!”双人道:“先母在京,蒙嫂夫人逾格相待,情理兼至。弟以性介,不能容物。蒙吾兄展为排解。弟之中心,诚耿耿耳!”始升道:“闻此事系柯浑令甘露庵僧人下毒,柯浑从逆,已受国法;此僧人者,得毋漏网邪?”梁公、双人俱道:“僧人善成,因窝顿妇女,拐贩事发.柯浑欲灭其口,用撩肾囊法,只一板便打死了,报在柯浑之前矣!”素臣道:“长卿兄有许多辅养圣德,致君尧、舜功业在后。柯浑、善成岂成为害耶?”始升等都点头称善。吉王道:“亲翁在长沙,病势之凶,几于不起。倘那时设有不测,或成痼疾,此时天下,不知竟作何状?先生每言至此,即如履春冰。此亦岂灭洪亲翁甘露庵之厄邪?”玉麟道:“大王知亲翁此时之危,而不知前此陷于李又全家,亦几致不测,或成痼疾!”向以神道:“令姊之功,亦何灭余太夫人邪?”洪儒道:“亲翁知又全家之险,而未知后此之险也!亲翁荡平广西,于五日内赶八千里路,进京。至芦沟桥,闻讹传皇上凶信,从马上惊仆于地;那时不知前此卧病小弟家中,亦中几致不测!”以神道:“大王等知前此之险,若一口气不得回来,即成不测矣!”长卿道:“孟子云:‘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拂乱其所为。’大王等所言诸险,皆天也,将以大任降之,而历试诸险也!致一世于上理,开万世之太平,皆赖此一人。而肯令其不测,或成痼疾邪!”吉王等都点头称善。
男客在外面叙述往事,女客在里面亦数说生平。白夫人道:“昔年妾身夫妇,欲以一女为亲翁妾而不能。今乃九女为妾翁之媳。孙女、外孙女复得联姻,在当日真属梦想所不到!”
龙夫人道:“妾身是立志不嫁的,被亲翁一席话唤醒;今两女、两孙女,亦得联姻,也是梦想不到之事!”东方夫人道:“妾身亦是愿为小星而不得,今亦子女皆为婚姻。”龙夫人道:“妾身亦何尝不愿为小星,但一出于口,即被亲翁斩钉截铁的回断了。”干夫人忽然泪下,飞娘道:“干夫人缘何忽生悲感?”玉儿本难出口,却因喜日下泪,万分不安,只得实说道:“各位太夫人俱不存形骸之见,各言当日隐情,妾身亦何敢自讳。龙太夫人、东方夫人但有其言;马夫人虽结花烛,尚未同床;独妾身则同床同被,寝起月余,俨然以小星自居矣。乃忽变主人为冰人,虽因有异梦,复就新婚,而含羞抱亏愧,赉志衔悲,盖终身无已时也!”红瑶道:“妾身亦为太师爷说梦中自任冰人,故曲从父母之命。至今亦抱愧不已!”白夫人道:“亲翁一生不肯为自己撮合,而专喜撮合人。姑娘、小女、干夫人外,在席如任太夫人、皇甫太夫人、艾夫人,不是皆由亲翁说合的吗?”金枝、晚香齐道:“妾等若非太师爷,固终身沦贱;任氏、皇甫氏宗支,不由此绝乎?先老爷、夫人犹及见子登科甲,诸孙绕膝,皆太师所赐也!”鶼鶼道:“妾身虽不由太师爷撮合,而黑夜救拔,得送原盟,比撮合之功更大!小儿厕职中书,为两公子相公属吏,妾时嘱其小心奉命,一报君恩,一报太师爷之德也!”马夫人道:“妾本感德,以太师爷为恩父,今被礼书制定,不许结拜渎伦,奉太君之命,重新改起口来,反觉难以为情!像母亲与姑娘,原是姑嫂称呼,究竟还该略礼论情,心上才得安呢!”玉儿、篁姑亦以心上不安,求仍原称。鸾吹亦请仍称母兄,不作伯母、世兄称谓。水夫人道:“辞婚作步,不过不悻于礼,不契于情,何足为感?先王因人情而制礼,礼即情也,惟品节其过与不及耳。各位之不安,皆过于情者也;正当以礼节之,使本生与假合判然分途,乃得其心之所安。即有感激之念,原可默存于中,并行不悖也。”各夫人俱点头称善。
玉儿、篁姑却俱离席,向水夫人敛衽道:“妾有一事冒渎,求太君恕其无知,方敢上陈!”说罢,齐跪下去。惊得水夫人直立起来。田氏等忙上前搀扶。各夫人俱出席动问何事。正是:
一生离合悲欢处,百出箫笙金鼓中。
总评:
表尝发始生之瑞,与首回素臣始生之瑞作一绾合,是绝大章法。而元鸟呈祥,水夫人嘉赏天子命名其表之者,至矣!前评以但表一首孙甲为举一例,余之法读至此而始知亦是举首尾以包中间之法。素臣之孙虽尚有来者,而就书而论,则尝发实为末孙,于子表六,于孙表三,于曾、云表一,亦合渐远渐降一定之理。
毗罗袈裟上意之超妙,总论已详言之。而乡人之纠缠,内监之鹘突,更写到尽情处也!不特毗罗袈裟不识,并和尚、尼姑、僧、道等名目亦俱耳所未闻,细与讲说,尚不清头。更何虑其教之随灭随起?老人云:家家丰足,户户安宁,比有僧道时百倍快乐。兼有塾师讲说孝弟,辨别正邪,人人都知僧道是极恶之物,便把私藏的起出烧燔,可见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之后,全在明先王之道以教之,根株方得尽拔,不至有逢春发芽之事。此作者之微意也。故特表而出之。
庆百岁寿,天子隆恩旷典,不可枚举,其尤重者四条:率后妃亲祝,一也;赦天下田赋,二也;许天下乡耄往祝,三也;并许外国君臣,四也。此四者不特旷古所无,亦岂臣子可受?而作者操笔书之不以为嫌者,缘佛、老之祸几千百年,流毒至深且酷,而一旦廓然清之;致吾君于尧、舜;置斯民于衽席;联万国为一家。非此旷古所无臣子,不可受之;隆恩异数不足酬旷古所无臣子,不能为之大德崇功。故振笔书之,而不以为嫌也。惟佛老之害大,故作者之忧深;惟忧之深,故感之切;惟感之切,故报之奢,其所望于后之圣君贤相者至矣!极矣!蔑以加矣!孟子曰:“以意逆志。”是谓得之。吾于此书亦云。宴内外亲戚两段说话,两篇文字,而于中间下—语作一纽,便成一篇文字。其文法已分注书内,叙述生平,印证心迹,大意又在结束全书,层层钩锁也,又岂特百出戏文始将生平事逐件重提也哉?前此后此同此法者尚多,皆百出戏文之蒿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