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文学是相对于通俗文学来说的一种文学类型,与追求商业化的类型小说不同,纯文学的创作则更加追求艺术性。书写人类情感体验、追问精神价值是纯文学的普遍追求与显著特征。这节课我们就来一起学习一下文学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看看这本使作者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世界名著,能为纯文学的写作提供哪些可借鉴的经验。
首先,我们来看看叙事空间的构造:如何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切换。
当作者为小说选择叙事空间的时候,要思考的首要问题是:小说所要表现的主要对象是什么。现实主义小说作家笔下的叙事空间往往是对某一个具体的国家或城市的再现,如狄更斯的伦敦、巴尔扎克的巴黎。与之相反,如果小说的主要目标是表现人的某种精神状态,那么小说的空间则往往带有一定的想象性和虚构性。
加西亚·马尔克斯为《百年孤独》的叙事展开设置了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地方——马孔多小镇,而这也成为其小说魔幻现实性的起点。马孔多首次出现在短篇小说《枯枝败叶》中,不过因《百年孤独》而广为人知。马孔多也成为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作品乃至整个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一个文学符号。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与其说马孔多是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不如说是某种精神状态。”正如作者所言,在《百年孤独》中,作者对于马孔多的空间描写绝大部分篇幅都集中在布恩迪亚家庭内部,而对于镇上的公共空间的描写就比较少。有关集体的、社会的表述被弱化,而个人的种种精神状态则得到了无限的放大。甚至可以说,在马孔多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宇宙。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马孔多又并非完全虚构,作者通过小说中的种种描写,将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清晰地安置在了拉丁美洲。据加西亚·马尔克斯回忆,小说创作的起点可以追溯到童年听外祖母讲的故事,那些来自加勒比海地区的民间故事带有某种神秘而玄幻的色彩,这也构成了马孔多家族故事的基调。小说中表面上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描述,实则来自作者的现实经验。作者用一种魔幻的笔法再现了他对于故乡的真实感受,这也许不是一种叙述上的真实,但却是一种心理上的真实。也正因如此,虚构的小镇马孔多再现的是拉丁美洲真实的孤独。孤独具有了层层递进的文化批判含义。通过家族写民族的孤独,使作品具有了民族寓言的色彩。
虚构叙事空间是许多现代主义小说家常常使用的手法,借此与现实社会拉开一定距离,更方便表达某种抽象的或具有哲学性的主题,比如贯穿福克纳小说的美国小县城“约克纳帕塔法”。而卡夫卡的“城堡”就更加抽象了。这是一种十分具有借鉴意义的空间架构思路,当叙事空间的现实性、社会性弱化到极致,那么它的象征意义也可以达到最大化,探讨的问题就更具有人类精神上的普遍性。
其次,从叙事时间上看:打破线性叙事,书写心理时间。
如果说空间的设置是小说主题的具体依托,那么时间的安排则是主题更隐蔽也更深层的表达途径。小说时间和空间的叙述方式往往是紧密相连的,为了与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空间相配合,作者还需要为小说安排一种超乎寻常的时间系统。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时间往往是线性的,按照时间的发展从开头讲到结尾,即使有时会设置一定的倒叙、插叙等手法,也需要保证时间线索足够清晰,尽量不干扰读者对于叙事现实性的体悟。而对于侧重表现精神状态的现代主义小说来说,打破这种线性的、均匀的时间则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最极端的例子当属意识流代表作《尤利西斯》和《追忆逝水年华》,用超长的故事篇幅描写现实时间极短的事情,人物的意识感受从而得以最大化。
不过加西亚·马尔克斯并没有这么极端,他的小说比意识流作品故事性更强,尤其是《百年孤独》还承载着描绘家族史的宏大任务,所以整体上还是采用了顺时叙述的方式。但与此同时,作者又创造性地大量使用了时空跳跃的叙述方式。叙述人往往以回忆的方式,在一句话中就将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扭结在一起。相信许多读者都能背得出《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叙事者不是站在时间终点开始讲述的,讲的是未来;但“见识冰块”作为叙过去的事情,因此叙事者有个讲故事的“现在”,但这不是具体的某个时间,是一种虚拟性的“现在”。也就是说,当作者把叙述起点放置在一个不确定的现在,既能指向未来,又能回溯过去,一下子就把时间的三个维度都包含在第一句话之中了。小说开头的这个句式在全书中反复出现,构成了布恩迪亚家族的人感受时间的基本方式,而这种混沌的、多维的时间叙述又与人物的精神状态互相配合。也只有这种感受方式的书写,才能显示出小说写的马孔多小镇的历史沧桑感和家族的孤独感,具有魔幻现实的色彩。
最后,我们来谈谈对话与动作描写:精神的外在表达。
人物的内在情感与精神状态可以通过多种人物描写方式传达,而具体方式的选择需要根据叙述的人称视角、作品的风格气质来决定。当作者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时,常常可以通过叙述者的自省直接展现主人公的心理,因此心理描写就会承担起表现人物精神状态的主要方式。
《百年孤独》则不同。第三人称与预言者视角的使用,使叙述者、人物、读者之间天然地拉开了一定距离,作者又很少使用私小说依赖的心理描写与独白。那么人物的精神情绪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如何传达的呢?
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人物情绪的处理方式与海明威十分相似。相信大家对海明威著名的“冰山原则”十分熟悉:显露在语言表面之上的只有冰山的八分之一,而主体的部分是隐藏的、含蓄的、需要依靠文本猜测的。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杀人者》,两个杀手走入店中,向店中的厨师、伙计打探他们要绑架的人物的情况。小说几乎完全由对话构成,人物的语言不露声色却含藏玄机,使人细思则心惊肉跳。《百年孤独》的对话也具有这种言简义丰的特点。不知大家是否记得赫里内勒多·加西亚·马尔克斯给奥雷里亚诺上校发的那封电报,只写了一句话:“马孔多在下雨。”而上校也只回复了一句:“别犯傻了,八月下雨很正常。”短短两句话,赫里内勒多内心的忧伤与孤独、上校的冷漠与残酷便呼之欲出。
另外,作者为书中的人物安排了许多表现人物精神状态的行为,那就是反复地做着没有意义的事情。奥雷里亚诺上校晚年醉心于做小金鱼:“每天做两条,等凑够二十五条就放到坩埚里熔化重做。”无聊的动作反映的是人物内心的孤寂。同样的行动逻辑也发生在阿玛兰妲身上:“她似乎白天织晚上拆,却不是为了借此击败孤独,恰恰相反,为的是持守孤独”“拆下扣子又缝上,让等待变得不那么漫长难耐。”坚持反复做无意义的事情,是对人物内心孤独最形象直接的行动描写。
总的来说,纯文学的写作不仅要求作者对于人物的心理描写、情感表达进行深刻的挖掘,更重要的是通过种种叙事技巧使整个作品统一在同一个基调中,从而使主题的表达更加完整,作品更具有感染力。
我们刚才通过分享《百年孤独》的写作经验,学习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如何从构造叙事空间、叙事时间、描写动作和对话等方面表现人物的情感与精神状态。对创作者来说,有这么几点实用的建议:
一、如果你想要增加作品的耐读性,可以创造性地使用时空跳跃的叙述方式,让叙述人以回忆的方式,将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扭结在一起,让读者可以在反复阅读中体会到新的发现。
二、如果作者想要塑造更加立体的人物,可以通过叙述者的自省直接展现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中的复杂矛盾。
三、如果作者想要表达某种抽象的或具有哲学性的主题,可以通过虚构叙事空间的手法,借此与现实社会拉开一定距离。
最后,在纯文学的写作中,相似的情感体验会因为写作方式的不同而造成作品风格上的很大差异。同样是写孤独,鲁迅、加缪、太宰治等都与加西亚·马尔克斯作品的气质大相径庭。作者需要进一步考虑情感体验是否会受到时代背景、哲学思潮等其他因素的影响,在写作中综合处理,同时最好形成属于作者自身的个性化表达方式,以此使作品更加富有魅力。
本节课的脑洞题:
参照《百年孤独》试想如果《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存在于中国的“马孔多”,将发生在其中的几代人的过去、未来和现在纽结在一起,做一段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