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二十年前,我参加了当地小镇艺术科学中心的天文馆开幕式。詹姆斯·米契纳是当时的发言人。他搬至得克萨斯实地调研后撰写了小说《空间》(Space),这本小说不久便出版了,所以他在天文馆的公开致辞适逢其时。当时,天文馆人山人海。
那天晚上,米契纳先生谈论了他作为小说家的漫长职业生涯、曾居住过和写到过的迷人地方,甚至还谈到了自己成为一名作家所具备的优势和劣势。米契纳在文坛上的地位不可估量——其众多长篇小说销售数量高达数百万册——他坦然对待自己已具备的能力和有所缺失的方面。
我对他谈论的劣势记忆模糊,但我清楚记得作为一名作家他的优势在哪里。他说他能够想象出一把椅子,并能认真仔细地对其进行一段甚至更多的描写,读者将会准确地知道坐在那把椅子上会有何种体验。不仅仅是从视觉上看到它,并且能够感受到它,坐上去能听到椅子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能闻到曾经擦拭它的亮油的味道以及坐垫上旧布的气味。
的确如此,詹姆斯·米契纳在五官描写方面运用自如,出神入化。
事实上,米契纳并没有来到我所在的小镇,更没有参加天文馆的开幕式。当地委员会得知米契纳将来得克萨斯州时,便凭空编撰这一见面会。米契纳到得克萨斯州实际上是需要花上几天时间对当地的水井挖掘机进行一番研究,挖掘机的消息很有可能是从他的某个研究助手那儿得知的。毋庸置疑,米契纳绝对是一个对精确细节一丝不苟的人,也是实至名归的研究员。
亲自在得州挖掘水井当然不是件很有益的事情,作者本可以差人查阅挖掘步骤即可。但是,米契纳打算实地考察挖掘地址,观察实际挖掘过程并记录所有细节,以免遗漏。还记得前几章我一直强调,要注意观察周边环境并收集细节吗?米契纳的作品完美地诠释了细节可以在吸引读者方面产生重要影响。
米契纳在那晚告诉我们,他不久后会前往冰天雪地的北极,为下一部作品《阿拉斯加》(Alaska)进行实地考察。他打算在一年最冷的时候,在北极圈外的某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切身感受冰冻天气。大部分作家——包括我自己——更乐意想象某个地方的寒冷。但米契纳不是这样,他想要去感受、品尝、触摸、听见甚至是闻一闻,这样,他的读者才会感同身受。
这是本章的重点。正如我之前所说——毫无疑问,你可能已经有所厌烦——故事或小说的成功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最关键的是有能力将读者带入故事之中。当传递了故事中许多事物的真实感受之后,读者才会真正融入其中。
当你在画廊时,站在一幅画前会感到饥饿吗?或许,你看着眼前的静物图,是一颗让人垂涎欲滴的桃子,清晨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柔和的光线下能看到软软的绒毛,轮廓的丰满证明了它汁甜肉多。在无意中发现这幅画之前,你并未想要吃桃子,但是此刻你却真的考虑在回家路上去超市挑选几个。
你可以为此抱怨那个画家。合适的色彩和色调,谨慎地使用画刷,画家让你知道,若是能够真正触摸这颗桃子,会有什么感觉,若是能够放在鼻尖闻一闻,会是什么气味,若是能够咬一口,会是什么味道——这一切会让你想去超市买几颗尝一尝。简而言之,这位艺术家让你对这颗桃子有了一种心理感知。画家越优秀,带给人的心理感知越强烈。
同样,在写作中,你需要做同样的事情。你必须完整地描写地点、事件、人物以及场景,才能将画面活灵活现地呈现给读者。如果你擅长——若是希望小说能够吸引读者,你最好是非常娴熟——那么,你应该像画家一样,可能偶尔也要接受读者的抱怨。在你的故事中,摆放着一些巧克力曲奇饼干,香味怡人,飘荡在整个房间,如同香水的味道,读者看过可能会忍不住去烘焙店买上一些。
想要具有类似效果,那就充分利用五种感官,有时甚至是神秘的第六感。当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联想到现实中的地点和人物时,那么,你,作为一名作家,已经迈进了一大步,成功将读者带入作品之中。
让我们再次简单回顾两组重要区别——呈现与叙述、文学小说与流行小说——接着,我们会讨论如何将感官描写融入故事之中。
首先,让我们回顾前一章所讨论的呈现与叙述,在呈现与叙述中利用感官描写至关重要。
说某物闻起来像、尝起来像或感觉像,这是叙述。有时候,这种说法可行,比如,在屠宰场进行长篇大论后紧接着写道:这闻起来像是死亡的气息。但是直接简单叙述某物闻起来像是死亡一样,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描写和解释,这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与其说空气中弥漫浓浓香味,不如说这闻起来像咖啡一样,好比细致描写一个人脚痛的原因,胜过直接告诉读者这个人脚痛。
在小说创作中,我强烈建议,在进行感官描写时,尽量通过描写将画面呈现在读者面前,而不是直接叙述。
你可能还记得我曾说过,文学小说的读者通常更容易接受长篇幅的描写,因为他们除了关注故事情节发展之外,也想知道作者如何展现语言魅力。然而,流行小说的读者虽然也想要感受文字的魔法,但是他们更想要故事尽快完结。对他们而言,情节及其迂回曲折,比故事是如何展开的更为重要。
请看以下两个例子——一个选自文学小说,另一个选自流行小说,用此阐明在不同的小说类型中如何进行描写。
以下是威廉·霍延(William Goyen)《呼吸之屋》(The House of Breath)的节选,这是一部西南散文式的经典文学作品:
一阵轻盈悦耳的东方之声随风吹来,好似一阵花香,我们看到阵阵浓烟,来自森林中某个吉卜赛营地。我们走在路上,不慎滑了一跤,灌木丛中飞出一群鸟儿。田野中的一切充满活力,忙忙碌碌、四处奔跑;鸟儿和动物们前往它们将要去的地方,没有机车或是人类前来阻挡。在茂密的灌木丛、绿油油的草地和田野里,成千上万看不清的小东西随处奔跑或停停歇歇。
现在,对比一下畅销图书榜推荐书籍,乔伊·菲尔丁(Joy Fielding)的小说《传言与谎言》(Whispers and Lies):
我打开厨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室外,光着脚丫踩在草坪上感到一阵凉意。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几乎令我窒息,我疯狂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直到感觉平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继续朝着小屋走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小屋内传来的阵阵大笑。显然,艾莉森没有生病。屋内不止她一个人。
文学小说的读者——第一个例子——对小说人物的所见所闻、对错综复杂的感官描写饶有兴致,同时,也想知道人物角色会前往何处。在第二个例子中,故事人物同样能够看到、听到并有所感觉。然而,其重点是艾莉森在小屋内的言行举止。
流行小说的读者,并不介意叙述者直接陈述她听到了笑声。而习惯阅读文学小说的读者,可能想知道这笑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作家,你首先需要明确目标,并据此做出相应的描写。在撰写流行小说时——面对想要故事迅速发展的读者——你需要大量缩减细节描写。
当然,你会在小说中反复使用感官描写,而使用哪一种则是由故事情节和背景决定。永远不要觉得非用不可。小说创作不是指导棒球联赛,不需要让每个球员都参与其中。在特定的场景或环境中决定你最想要传递的形象,以及你想要读者有何种体验,然后,你就会知道该使用哪一种感官描写。假设你的小说中一个小孩收到了一只小狗。现在,你需要决定该如何描写它:从它的感觉、嗅觉、听觉或外表出发。如果你笔下的这个孩子拥有极强的好奇心,甚至可以从它的味觉出发进行描写。如果住在楼上的邻居脾气无比暴躁,对噪声会感到愤怒,那么,从听觉上对小狗进行描写是非常必要的。如果小孩有过敏症,嗅觉描写可能也会派上用场。你有可能会混合使用感官描写。也有可能一个都不用。也许,小孩收到的这个礼物对你正在构建的故事背景并无帮助,那么,让读者知道小狗是一份礼物,并且小孩接受了它就已足够。当你需要进行感官描写,或者更准确地说,当你的读者需要时,你需要对正在描写的事物有一个更为详尽的个人概念。
不要犹豫,将多种感官交叠描写。例如,你可能想让某物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或是尝起来如何,你时常会想要这样做(比如画中的桃子),所以,让它也出现在你的小说中吧。
◆ 感官类标题
标题是读者对故事的第一印象。在许多情况下,标题的吸引力将决定读者是否继续阅读文章的第一句话和第一段。所以,你需要细细斟酌,准确琢磨几个词语——或许有时只是一个词语——放在作者姓名上方显眼的位置。
在文中使用感官描写前,首先用标题吸引一个或多个感官是个不错的主意。以下是一些作家如何在标题中进行感官描写:
·《呼唤》考林·麦卡洛
·《如果你能看到我所听见的》凯西·巴克利
·《落在香杉树上的雪花》大卫·古特森
·《我手中的一个石头》凯瑟琳·克林顿
·《苹果的滋味》马克·贝荷
·《像一把刀在背后》比尔·克莱德
·《远方的号角声》保罗·霍根
·《夜来香》卡拉·倪格思
·《扼杀直觉》克莱尔·丹尼尔斯
·《滚滚雷鸣,听我哭喊》米尔德里德·泰勒
·《渴望回家》科尔·莫尔顿
·《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田纳西·威廉斯
·《顺风回家》露丝·穆尔
·《过于喧嚣的孤独》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苦药》莎拉·派瑞斯基
·《死亡轻如鸿毛》大卫·维斯赛姆尔
·《潮骚》三岛由纪夫
·《危险的气味》安德里亚·凯恩
·《狼哨》路易斯·诺登
·《一览无遗》卡罗尔·奥蒂斯·赫斯特
·《河的低语》费罗尔·萨姆斯
·《一品黑莓》多丽丝·布坎南·史密斯
·《风声呼啸》詹姆斯·帕特森
·《大雨》巴里·艾斯勒
·《回声》丹妮拉·斯蒂尔
·《雪上之光》安妮塔·伍瑞芙
视觉描写是最常用到的五感描写。因为,在小说中,最常见的是描写事情、人物及地点。使用视觉描写的潜在危险是对其使用得太过频繁,而忽视了其他感官描写。但是在使用视觉描写时,要高度注意向读者呈现的内容以及呈现的方式。
采用视觉描写的小窍门是不要简单报道你想要让读者看到的内容。充分发挥语言优势,用文字和图像充塞小说,让读者无法预料,给他一个惊喜。请看一下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的小说《平原上的城市》(Cities of the Plain)中的两个片段:
比利凝视远方的沙漠。架空线路在与夜色赛跑。
接下来是:
比利坐下来,望着夜色缠绕过往,点燃了香烟。路边丛林茂密,层层黑纱笼罩绵延不断的群山,头顶上方,是洒满星星的沙漠天空。
在我初次读到这篇文章之前,我从未想过电线杆之间松垮垮的电线是架空线路(bellied),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并不认为它们是在和夜色赛跑,但这让人看到了一幅宽广辽阔、看似无穷无尽的景象,接下来的片段——夜色缠绕过往,使这番景色让人印象更加深刻。我猜测平纹棉麻织物(scrim)——一种轻质透明的织物,主要用于制作窗帘——从未被用来形容过山脊,但是麦卡锡想要让我们看到这些山脉遥远而难以察觉,近乎不存在。从另一方面说,作者想要让读者感受天上星星多如牛毛,所以他让沙漠的天空上洒满了星星(starblown)。
作者使用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意象——不常见的词组和形容词——在读者脑海中描绘出形象生动的图画。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写作方法,你可以运用在自己的创作中。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来描写某事或某人——比如这个作家将电线称为架空线路——能够更好地让读者集中注意力并记住此意象。同样,也能够让读者对作者的印象更为深刻,这便是那独一无二难以捉摸的声音。
但是,避免重复使用陈词滥调,那些读者已经看过成千上万遍的俗语。比如:一个胆战心惊的人被抓住时“吓得屁滚尿流”,或者一个人狠狠地盯着似乎“要用眼神杀死你”。这些都是一些致命的表达。但是用过类似表达的作家比比皆是。
需要给大家一个警告:尽管一些不常用并出人意料的描写会给你的文章添色不少,但这类表达最好只在你的那篇小说或故事中出现一次。独具一格的短语首次亮相时会让人心生愉悦,但是再次出现会让人觉得毫无新意。
在小说中,你可能会希望描写不仅是描写。它不仅是建立文章基调的一种有效方式,而且能够唤起读者对某一时间段的关注。如果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晚期的伦敦,那么你应该费尽心思描写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比如马车、绅士的手杖以及女士的阳伞。如果故事情节设计在杰克开膛手谋杀案或是其他神秘的事件上,那么可以出现一些幽暗阴黑的小径或浓烟滚滚的河流。
有时候,文字类型也会让读者更接近你引导他们去到的地方。思考沃尔特·M.米勒(Walter M. Miller)是如何在其科幻小说《莱博维茨的赞歌》(A Canticle for Leibowitz)中运用不同寻常的意象传递另一个沙漠风貌的:
炎日暴晒的沙漠遭遇团团乌云的残忍欺骗后,满—天空(sky-herd)的积云朝群山方向移动,给它们带来了丝丝湿润,积云开始覆盖太阳,身后黑压压的阴影—状(shadow-shapes)缓缓穿过下方晒得起皱的土地,在肆虐的太阳下它们终于带来了希望的喘息之机。当一簇竞相向前的乌云—阴影(cloud-shapes)在一堆堆废墟上一扫而过时,新手马上投入工作之中,直到乌云消散,休息片刻,等待下一簇乌云滚滚而来。
在这段文字中,作者在其科幻色彩的故事背景中使用了古文学的描写方式。满—天空(sky-herd)、阴影—状(shadow-shapes)、乌云—阴影(cloud-shapes)在现代被称为比喻复合词,指带有连字符比喻意的复合词,而这些词语除了在高中课本《贝奥武夫》中见过外很少再次碰到。《莱博维茨的赞歌》讲述的是一个被毁灭后重建的世界,因此,这些陈旧古老的描写手法与原始事物保持一致,回到了小说的文章基调。
不要害怕在小说中尝试一些不同寻常的元素。对作家来说,修辞手法或其他方法——比如形容词、隐喻等都是最常用的写作工具。但是,以别具匠心的方式巧妙利用这些手法是大不寻常的。
偶尔,你需要让读者发现故事中一些细微的差别,就像是不易察觉的两种颜色深浅变化。请看威廉·马丁(William Martin)在其小说《科德角》(Cape Cod)中是如何体现这一区别的,此小说始于一群朝圣者乘坐五月花号前往新世界:
琼斯戴上了新制昂贵的望远镜,望着地平线。烟灰色的天空在石板灰的海面上,将两者之间分割开来的是美国。
上述选段中,读者需要知道这两种色调之间仅存的细微差别,或者根本全无差异。作者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写道:“天空比大海的颜色略深一点。”但是,对颜色的描写不仅仅是描写,在这两种幽暗压抑的色彩之间,希望是一抹明亮,通过颜色的差异向读者呈现一个目的地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类似“在隧道的尽头是一盏明灯”是你必须要避免出现的陈词滥调。
你必须不断地向读者呈现你想要让他们看到的东西。有些时候,它非常突出,让人难以忽略。也有的时候,它微不足道,极易被彻底无视,比如这两种颜色之间的细微差别。
记住,视觉描写比其他感官描写更容易将读者的注意力吸引至故事的时间和地点中。因此,要不断地关注周边事物,从而能够在作品中呈现出来。密切观察颜色、灯光、阴影以及纹理之间的细微之处,正如你密切关注故事中更大的方面。
同样,谨记其他四种感官描写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许多作家会犯的错误是,对一切事物都进行视觉描写,而忽略了其他更加有效的方式。
我曾经听说或是读到过,嗅觉是五个感官中最怀旧的一种。我也这般认为。每当闻到汽车或卡车上的柴油味时,三十年前,在德国大型陆军汽车联营商店的时光便会立刻浮现在我脑海中,当时我是那里的职员。如果我身边有棉豆——也许在世界其他地方称其为“利马豆”——正在被烹煮,我会立马回到外祖母的厨房,她几乎每天都会煮上一些。我敢肯定,你也能够如此迅速地识别某些气味,因为它们能唤起你记忆深处的回忆。
事实上,读者的嗅觉记忆充满奇珍异宝,这也正是为你所用的原因。如果这果真是最具怀旧情怀的生理感官,那么你应该如同新建银行账户一样,不断地利用它充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然而,你笔下的嗅觉描写必须具备广泛的普遍性,让每个人都能按照你的想法与之建立联系。我想,并不是所有的读者都有在汽车联营商店的工作经历,或者是有喜欢烹煮棉豆的外祖母,所以不能够一味侥幸地使用这些嗅觉描写。
你可以利用嗅觉描写充分唤醒读者内心深处的记忆,借此象征某事,或描述一些难以(不能)言状的事情,又或者以此帮助构建背景。让我们看看一些作家是如何利用嗅觉描写的,以及讨论在描写中你该如何使用。
戈尔·维达(Gore Vidal)在小说《华盛顿》(Washington D.C.)中利用某一特殊香味唤醒人物角色的记忆:
你就在那里!但是拿开那些栀子花。我受不了这种气味。它们让我头痛。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对它们如此喜爱。它们让我想起了舞蹈学校!还记得希普曼太太的胸花吗?当时,每个男孩都要带上他的舞伴,束着两朵干枯栀子花的胸花。天哪,这真的很热。
小说中,在利用气味唤醒人物角色的记忆时,你首先必须决定——对于记忆的内容来说——这个气味,是令人愉悦还是糟糕不堪?是高兴喜悦还是悲伤凄惨?令人惊恐或是充满希望?气味的整体基调将会影响对其产生的记忆。
上述选段中,小说人物闻到这种特殊的味道后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尽管对大部分人来说,栀子花散发的是令人愉悦的香味,却让小说人物避而远之。以这种方式使用嗅觉描写能够放大故事,更确切地说,放大故事背景。
在玛丽·尤曼丝(Marly Youman)的小说《卡瑟伍德》(Catherwood)中,以气味象征着某个东西被逐渐遗忘:
最后一瞥,爱尔兰笼入薄雾之中,海洋的气息变得愈加强烈。爱尔兰海岸浓郁的臭味、草烟和泥土的芬芳也一同消散。
有时候,利用某事塑造人物性格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比如忠心或诚实,在上述例子中,对某个地方的挚爱,是由人物角色闻到的气味激发而来。当一位女士发现某一特殊品牌的古龙香水时,她可能会想起过往一段长久的爱情,新鲜柠檬香可能正是解开一桩谋杀案的线索。
对作家来说,使用象征手法是相当棘手的,而且很容易越俎代庖。一般来说,现代读者不再能够容忍一些显而易见的象征,比如大白鲨代表着复仇,女子胸前刻着红字是通奸的象征。但是,即使是吹毛求疵的读者也会接受一些微妙的小意象。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意象是香味。《卡瑟伍德》中的两句话:海洋、海岸、草烟以及泥土的气味均只提及一次,而且一笔带过。这些词语,就像气味一样,逐渐消散,不复存在,一如它们背后的那个地方。
在撰写小说的过程中,很多时候需要轻声细语,但有时也需要高谈阔论。此刻,我并非指让故事人物对一些明星大声呼喊,或者是人物角色彼此之间耳鬓厮磨。在使用感官描写时,高谈阔论或轻声细语,实际分别具有显而易见和难以捉摸的意象。厄普顿·辛克莱的小说《屠场》,强烈刺鼻的牲畜恶臭味显而易见;《卡瑟伍德》中爱尔兰的微妙暗示则令人难以捉摸。在小说中,两者都非常奏效。在你的小说创作中,可以时而高谈阔论,时而轻声细语。在轻声细语的时候,微妙的暗示是最有效的描写。
有时候,甚至可以用其他感官描写这种难以言状的情感。请看拉里·沃森(Larry Watson)在小说《蒙大拿1948》(Montana 1948)中的嗅觉描写:
因为黛西将窗帘拉了起来,窗户紧闭着以防止室外的高温进入房子,因此,麦考利的房子又黑又闷。屋子里总是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黛西煮了一些没人知道是什么的蔬菜。
平庸的作家可能会对这种完全难以辨别的味道长篇大论,或者,在最后让叙述者总结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种味道。但是,你一定不甘愿只是平庸作家,因此,向上述作者学习宝贵经验:在做一件特别的事情时,学会机智地处理问题。比如,词语转换、创造新词。制造一些让那位希博伊根的读者完全料想不到的情节或表达。还记得科马克·麦卡锡在小说中提到的架空电力线吗?你唯一的限制就是想象力。读者在其生活中看到了人生的千姿百态,让他们也品味一番你别样的生活。
和视觉描写一样,对事物的嗅觉描写也能够帮助你在小说中创建背景。让我们看看帕特里克·聚斯金德(Patrick Süskind)是如何在小说《香水》(Perfume)中以味道来捕捉十八世纪的巴黎的:
在圣德尼街和圣马丁街的狭窄街道上,人们拥挤地生活在一起,五六层高的房子紧紧相靠,遮挡了天空,地面的空气汇成潮湿的下水沟,阵阵气味凝结在一起。这是一种人类和动物的气味,水、石头、灰烬和皮革的气味,肥皂、新鲜出炉的面包和用醋煮鸡蛋的气味,面条和平坦光滑黄铜的气味,鼠尾草、麦芽汁和泪水的气味,油脂、湿稻草和干稻草的气味。成千上万的气味就像是一种看不见的煳粥,填满了街道的下水沟,少量在屋顶蒸发了,而地面的气味从未消散。
请注意作者在这里使用了“气味(odors)”这个词,而不是香味(aroma)。这两个词语属于不同的嗅觉类别。香气是积极的,令人愉悦不已;气味是消极的,令人厌恶无比。虽然在“看不见的煳粥”中有一些令人愉悦的气味——比如新鲜出炉的面包,但它与其他明显让人厌恶的味道相互夹杂,因此,总体而言,仍旧是一种臭味。
这一系列的气味直接将读者带到二百年前巴黎肮脏污秽的街上,也就是聚斯金德故事的发生地点。但是请记住,《香水》是一部文学小说,所以作者利用大量细节描绘当时的巴黎。在流行或商业小说中,我们应该将这一节选切成一小片段,将其压缩成几个精心雕琢的句子,以形容巴黎蕴含着丰富多彩的气味。
假设在你的故事中,有两个人物角色在一个美好的春日里散步。一阵柔和的微风拂过,他们同时闻到了几种味道:边上田野里散发野洋葱的味道,不远处一家工厂传来阵阵臭味,以及小镇上面包店弥漫着令人愉悦的香味。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你可以慢慢地构建细节,将它们如同砖头般堆砌墙上——如同聚斯金德在《香水》中的描写;或者,你可以凝练一至两个精彩短句,更加简洁干练。
如果你选择了第一种细致勾勒的方式,你可以将洋葱强烈刺激的味道展现在行人面前;你可以描写工厂的烟囱处喷散各种颜色的浓烟雾(此外,可以涉及环境批评);你也可以描写在户外运动时一直闻到从那家烘焙店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
但是,若你的目标读者热衷流行小说,那你可能会凑合地写道:
扎克和诺亚驻足片刻,接着享受这美好的一天。烘焙店的面包香甜味和发酵味与工厂轮胎的刺鼻气味相互融合。微风轻轻吹着,一阵甜甜的香味和辛辣刺激的味道,让他们知道老威尔逊的大田野中种满了野洋葱。
这压根谈不上是凑合。这是描写那个场景、那个时刻最完美的方式。精练简洁的描写方法不只是说篇幅简短。它必须要在读者的脑海中描绘一幅图画,生动形象,和篇幅更长、细节更多的文字所勾勒的画面一致。所以,此刻你需要做的是挑选强而有力、最具说服力的意象。
在小说中,“感觉像”是用来描述对一切事物的感受,从感官享受到疼痛与折磨。它包罗万象,你的读者可能切身体验过其中一些感受。所以,你的工作是,当故事中发生一些事情时,帮助读者回想这到底是何种感受,或者,若是读者没有类似经历,你需要帮助他们营造一种“如果这样做会是什么感觉”的体验。
让我们先讨论“痛苦和折磨”,早点将它们抛诸脑后。将感官享受留在后文,如同一种迟到的幸福感。
迪克·弗兰西斯(Dick Francis),当属最擅长描写人物疼痛感的作家之一,从赛马师的职业退休后成为一名悬疑小说家,常常亲身经历从座骑上摔倒,获得“眯着双眼看”等细节活动。在小说《远射》(Longshot)中,作者让叙述者经历了极其痛苦的体验:
我把两只手掌平放在腐烂的灌木丛中,试图抬起膝盖,坐起身来。
几乎昏厥过去。我不但无法做到这一点,而且付出的努力让我感到如此的痛不欲生,让我想要张开嘴尖叫,甚至是无法呼吸。我再一次落在地面上,除了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之外,别无感觉,直到它慢慢消散。
有些事情非常奇怪,我终于想到,这不是因为我不能把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而是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被困住了。
流着汗水,每一寸肌肤都是炽热的刺痛,我小心地将右手放在身体和大地之间,来到两者间像是一根尖竿的地方。
从以上选段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家伙被箭射中了。我从未有过类似体验,但是我能够想象这会是何等的痛苦,有一部分感受是源于迪克·弗兰西斯的描述。看看作者是如何措辞的:几乎昏厥、痛不欲生、无法呼吸、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流汗、炽热的刺痛。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彻心彻骨的疼痛。
在你的故事或小说中,也有可能不厌其详地描写疼痛感。但是,有时候,仅一个句子就能够形象地传递某种疼痛感,比如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在小说《隐形怪物》(Invisible Monsters)中的描写:
头痛,就像是上帝用《旧约》攻击你一样。
此时,是关于头痛。其严重程度通过动词“攻击”和对《圣经》的引用展现出来。我想你也会认同,与“我头痛得厉害”相比,上述例子更加形象生动。
当在小说中描写疼痛感时,请记住:应该将(故事人物)疼痛的程度与对其描写的深度联系起来。头痛,可以是如同《圣经》砸在头上那般剧烈,紧接着继续描写,如果头痛的程度愈演愈烈,影响人物活动及故事发展,那么你应该需要描写它是如何变得越发糟糕的。也许颤动性疼痛变成了重击一痛。
关于小说人物的经历,你想要向读者呈现一个准确细腻的画面,又不想在描写过程中因此而失去他们——指读者,而不是人物角色。一般来说,生动形象地描写骨头撕裂或是抽筋并不是一个绝妙的想法。此时,可以考虑描写正在发生一些糟糕和痛苦的事情,但不能夸大其词。请看迪克·弗兰西斯用的一个词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staggering agony)。他原本可以展开篇幅描写更多细节。就我而言,我很感激他并没有这么做。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当一位作家告诉我某个人物正经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时,我对此深信不疑。
记住:当有必要在小说中提到一些疼痛或痛苦时,你需要着重强调人物角色对疼痛的反应,而不是对疼痛的实际描述。在弗兰西斯的作品中,这个中箭之人该如何应对当时的处境,对其生存和故事的发展都至关重要。
在进行触觉描写时,你并不会一直描写人物角色的感受。有时候,在读者阅读过程中,你会为其营造一种你希望他们有所体验的感受。这样,读者会将这种以往从未有过的体验和过往自身可能有过的感受联系起来。
以下这个例子是将一些简单的事物赋予崇高的形象,比如将手指间耐磨干花比作政治及政府的重塑,选自芭芭拉·金索尔(Barbara Kingsolver)的小说《毒木圣经》(The Poisonwood Bible):
他们无精打采地把地图按顺序排列。国王、赌棍和主教,会是谁在远处发动攻击?哪个牺牲品会被排除在外?非洲人的名字就像干花头一样,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轻而易举地被捏碎——恩戈麦、穆恩特、穆勒、卡萨武布、鲁姆巴。碎屑呈粉末状落在了地毯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油然而生,是因为读者并未有过重组政府的经历,但是保守点说,他们肯定有过将干花头捏碎成粉末的体验。因此,作者利用一个读者经历过的小动作来突出一个更大的、并未参与过的行动。
正如其他感官一样,在小说创作中,让触觉发挥更大作用,并非只用来传递某种事物有何感受。在撰写小说《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A Place Apart)时,我需要着重强调叙述者和女孩之间的关系。于是,在描写巴黎的片段中,我提到,她的手指轻轻滑过,就像是生长的常春藤一样。这样,女孩的手指与他的手背有了亲密接触,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细小甚微的事情,但是,这能够引起人们对更大事物的关注,也就是两个人之间萌发的浪漫情愫:
她会告诉我关于巴黎的故事,她最喜欢的是圣米歇尔大道,还有人行道上的咖啡馆。圣母院高大而弯曲的拱壁在一堵陡峭的墙上方,穿过塞纳河,是莎士比亚书店。她说,常春藤会从墙上蔓延出来,飘荡在河里。彼时,她的长手指轻轻滑过我的手背,正如常春藤慢慢生长。
利用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东西,放大故事或引起读者对更大故事的关注——以小见大的写作方式,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会时不时地为你所用。在你的小说手稿中找到一些可以利用感官描写的内容,这些细节将有助于建立背景和基调。在上述例子中,女孩对常春藤的描写足以让读者明白,圣母院墙上常春藤蔓延。但是,进一步强调她的手指滑过,就像生长的常春藤,不仅会引起特别关注,还会让读者察觉故事中更重要的部分——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也在悄然生长。
不久前,《休斯敦纪事报》一位名叫杰西卡·丹妮斯的作家发表了一篇关于茶的文章。其中包括介绍茶的医学价值,简短提及茶的历史地位——偶尔足以改变历史(比如波士顿倾茶事件),并且,这篇文章刊登在食品版块,读者可以尝试几种不同类型的茶。
作者本可以像撰写学期报告一样开头:
世界上的茶品种各异,类型多样。
或者她可以描写得让人心潮起伏,令人神往:
茶,世界上最古老的食物之一,也是最有趣的食物之一。
这当然比第一句话那单调乏味的报告更胜一筹,但是远远不如丹妮斯本人所写:
它尝起来像泥土。辛辣,饱满,比在一段时间内尝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真实。
嘬一小口,梦就此开始——巍峨的山脉、柔嫩的幼苗、弥足珍贵的新叶,缓缓摘落。
茶,可以满足你这一切。
我翻开晨报时,并未想要浏览关于茶的新闻,对我而言这可能是最遥远的事。事实上,我并未打算阅读食品版块,然而,此篇文章附的插图吸引了我的注意,紧接着,第一句话深深地勾起了我的阅读兴趣,让我深陷其中。我阅读每一个文字,了解了一些知识,并乐此不疲。套用作者的话:文字,可以满足你的这一切。
现在让我们思考这个引人注意的诱饵:“它尝起来像泥土。”这句话言简意赅,却做了两件重要的事情。首先,它唤醒读者的味觉,这也许是五种感官中最值得信任的。其他感官偶尔会具有欺骗性,但是,事物最简单纯粹的本质是味道。其次,文章第一句话必须要行之有效,吸引读者,而这句话正是如此:它让读者想要继续往下阅读。要做到这一点,感官描写是最好方式之一。阅读至此,我想知道泥土的味道。
“品位”一词已逐步变成表达个人喜好和厌恶的晴雨表。“乡村音乐,对我毫无品位可言。”有人可能会说,或者是“她的品位很抽象”。长期以来,大家也会使用味觉方面的词汇评价某些类型的人。比如乏味无聊的人是平庸懦弱之辈,活力四射的女孩是疯狂辣妹。
在小说创作中,不要忽视利用味觉描写事件及人物,也不要仅仅是叙述某物尝起来像;若是以这种方式进行味觉描写,很容易便会戛然而止,不了了之。“它尝起来很像鸡肉”,这样的描写只会奏效一次,而且效果并不理想。
同样,也可以利用味觉描写塑造人物形象。戈尔·维达的小说《华盛顿》有一幕发生在二战期间。有一个士兵对茶餐厅的食物非常喜爱,胜过其他任何东西,包括战争。他特别迷恋用黄油烹饪的任何食物,这在餐厅是限量供应,而且非常小量。注意维达是如何将人物的注意力放在食物上的,从而也使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喜欢的黄油之上,这对故事发展至关重要:
生活很惬意。他点了杯茶,吃了一份鸡肉三明治,谈起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伊德利。“我最近在五角大楼也忙坏了。”他说道。鸡肉三明治需要加点盐,这意味着黄油是新鲜的。他又尝试了一份热轧奶酪三明治:美味极了。黄油已经用来烤面包了;面包上抹上了辣椒蘸料,看上去美味极了。
接着,又上了几道菜品(也许没有添加黄油),但没有打动人物角色:
但是主菜看上去美味可口:鸡胸肉做成的炸鸡排。他用叉子戳了戳棕色的鸡肉,热黄油从里面喷出来。
上述选段以描写人物角色对事物味道的反应,一步步向读者呈现一些小细节,让读者进一步了解人物角色,认识到对其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这种描写十分微妙。
还记得前几页我提到的在小说中偶尔需要高谈阔论,偶尔需要轻声细语吗?在使用味觉描写时,也可以如此。有时候,你会安静地描写某物的味道——比如这个家伙对黄油的热爱。不需要对其浓墨重彩,但是让它慢慢地帮助你塑造人物形象。
然而,有时候,你会想要直截了当地大声述说。当不需要模棱两可时,可以直接告诉读者你想让其了解的信息。在《痛苦与狂喜》(The Agony and the Ecstasy)中,欧文·斯通(Irving Stone)利用味觉描写向我们展示了人物的真实性格:
除了雕塑,贝托尔多只钟爱两件事:大笑和烹饪。他的幽默,是烹饪意式菜肴猎人炖鸡的最好的调料。
没有拐弯抹角、旁敲侧击。这个人物角色富有一种热情活跃的幽默感。稍微暂停一下,记住,你需要在呈现和叙述之间保持平衡;维达的例子是最好的描写,而斯通更加擅长叙述。
正如你知道味觉描写能够塑造人物形象,同样,也可以帮助你建立故事背景。如果故事背景是在新奥尔良,可以尝试以下描写:
在飞机还没降落时,她已经能品尝到都梦咖啡店的糖粉油炸包了。
看到这句话的读者可能从未去过新奥尔良,可能也从未吃过糖粉油炸包。但若是这位女士在她抵达新奥尔良之前就开始想象其味道,那么读者也就肯定明白糖粉油炸包一定异常美味。新奥尔良也就成了一个令人期待的地方——至少是对小说的人物角色而言——在故事还未展开前,读者已经有了这一认知。
有时候,在小说中描写一些并不美味的东西同样也能够构建背景。特雷西·雪弗兰(Tracy Chevalier)的小说《戴珍珠耳环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中主人公在家吃饭时会和其他餐厅的食物进行比较:
在我们吃晚餐时,我尝试把它和帕普斯特街角落那家店做比较,但是我已经吃习惯了肉和裸麦面包。虽然我的母亲比坦尼克烹饪水平高很多,但是今天的黑面包干瘪瘪的,蔬菜杂烩也没有一丝油味。
上述选段中,作者专注于食物的味道——更准确地说是食物缺乏的味道——进一步推动更大的故事在这两座截然不同的房子中发生。住在这片地方的家庭在很多方面都千差万别,比如宗教、政治、富裕程度等。然而,这些差异正是小说的核心。所以作者用了不同的方式来吸引读者对这种差异的关注。
在小说创作中,你也可以像以上几位作家一样自如有效地运用味觉描写。记住,除了告知读者某物尝起来如何,让味觉发挥更多其他作用。让故事人物对一种或是其他口味的偏爱在读者脑海中留下清晰的印象。让一些特别的味道象征某些地方(比如缅因州的龙虾、得克萨斯州的烧烤或华盛顿的苹果)或某段时间(比如英格兰维多利亚时代的烤栗子、中世纪的蜂蜜酒)或人物角色的心情(比如肠道胆汁的味道会让人联想到岳母)。
尽管我这一辈人岁数已经不小了,但仍然记得戈默在《傻子皮尔》的节目中回忆其教官,总是凑到他脸边,大声喊道:“我听不见你的话!”
你不会希望读者对你的小说有同样的反应。读者不仅需要听到小说人物之间的对话,而且也希望听到其他一切声音。比如,一般情况下能够影响环境的刺耳嘈杂声;或者偶尔的沉默;或者只有一个人物角色才能够听到的声音,就像是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小说《泄密的心》(The Tell-Tale Heart)中的凶手。
让一直充斥于周围的声音在小说和故事中发挥作用。你的读者也在生活中,在每个睁眼的时刻听见这些声音。让生活中的熙熙攘攘、喧嚣嘈杂(有时是冷冷清清、安静祥和)不断萦绕于读者耳边,在阅读过程中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会使他们更加舒适。
请看路易斯·耶摩(Louis L'Amour)的小说《森林之枪》(Guns of the Timberlands)中的一小幕:
在城市的尽头,桥上松垮的木板上,传来一阵阵咔啦咔啦的蹄声,接着是咯咯的马车声,马车拐进了街道,几个帅气的黑人将它带到正在嗒嗒地疾步赶来的骑手面前。
这个例子中信息十分丰富,作者以声音作为主要工具向读者传递。记住,让读者进入一个场景的最好方法之一是让其听到正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所有的噪声都对故事发展十分重要,但它们的确有助于迅速建立背景,并不会因为如此详尽的细节描写,故事的发展速度就会放缓。在你的小说中寻找类似片段;你可以对一些声音进行短暂爆发——或者是气味、味道、感觉,这能够更加清晰地描写背景。
对不利于推动故事发展的描写,遵循多余法则,你可能需要删减文章中的一些精彩之处,就和路易斯·耶摩一样。但是请记住,即便桥上的松垮木板和咯咯的马车声在故事中可能并不是非常重要,但是,它们依然为读者充分地呈现了一幅画面。所以,它们通过测试,可以保留。
拟声,是一种让读者听到事物的极佳方式。在上一个例子中,耶摩描写了一些有效的听觉细节,让这些声音听起来更强而有力,比如“咔啦咔啦”“咯咯的”和“嗒嗒地”。
在大多数情况下,正如上一个案例,你会描写一些事物的声音。但是,有时候强调声音的缺失效果可能更佳。有时,你想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些比声音更重要的东西上。正如罗伯特·弗罗斯特在其经典诗歌《林边小驻》(“Stopping by Woods”)中所写:
此外只有轻风和柔雪,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弗罗斯特在诗歌中运用了反讽,讽刺大自然和恶劣天气:大部分的气象事件——如暴风雨、小雨和大风——都无比嘈杂吵闹,但是下雪通常有所不同。下雪时无比寂静。因此,作者利用形容词:轻(easy)和柔(downy)而不是哗哗声(swoosh)和隆隆声(boom)。
有时候,小说中的“声音”听起来是寂静无声的,好比弗罗斯特的诗歌中的轻风和柔雪。但通常情况下是喧喧嚷嚷的,就像是罗伯特·佩恩·沃伦(Robert Penn Warren)的小说《国王的人马》(All the King's Men)中一辆飞速奔驰的汽车:
然而,如果你及时清醒过来,不让车轮挂在石板下面,你便会顺着使你眼花缭乱的大路继续疾驰前进。偶尔有一辆汽车从耀眼炫目的公路对面奔驰而来,带着呼啸声疾驶而过,仿佛万能的上帝赤手空拳把铁皮屋顶拆下来。
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描写——铁皮屋和上帝赤手空拳,我总是在想:这正是一辆飞速奔驰的汽车发出的声音。并且,这种反应,也是你希望读者对你的描写所做出的反应。想要做到这一点,你需要比以前更加专注地倾听。倾听周围一切事情,尤其是能够出现在小说或故事中的一些具体声音或噪声。然后再向前迈进一步:当你找到一种声音时——就比如海滩上海鸥彼此嘎嘎地大叫——会联想这听起来都像什么。优秀的作家会花大量的时间构思隐喻。海鸥可能让你想到一群雷霆大怒的股东或电流快速通过电线,又或是凯蒂娃娃横冲直撞。在写作时,一个或多个关于海鸥的比喻会让描写更加栩栩如生,对噪声的描写更加淋漓尽致,生动形象。
如果可以,前往一个与你正在描写和倾听的地方相似的地方,静静地聆听周围的一切。接着,在作家日志中记录所听到的内容。你可能会惊讶于你所听到的或未听到的声音。在描写机场航站楼之前,确定你已清楚它的声音。或是在一个忙碌的餐馆,或乡村小路。同时,这个练习也可以帮助你避免使用陈词滥调。你可能会发现一家美容店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在“母鸡场一样”。但是,美容院里的确存在十几种甚至更多的声音,而大部分的声音你可能从未注意过。
在创作过程中,甚至是在标题上,你可能会用以下方式吸引读者的注意力:描写一些听起来不一样的事物,例如辽阔无垠的地方一片沉默寂静[比如《雪落香杉树》(Snow Falling on Cedars)],或者是不应该安静的人物或事情却异常岑寂[比如《沉默的羔羊》(The Slience of the Lambs)]。有时,描写某些东西的缺失是最强劲有力的方式。让我们借用弗兰纳里·奥康纳的一句话,我们已有一段时间没提到她了。她认为,在创造自己极其讨厌的人物角色时,展示上帝仁慈的最好方式是揭露它所缺失的方面。这种反面描写的方法也适用于感官细节的描写。
如今,大多数人都喜欢听音乐。不要忽视一些歌曲或旋律对人物角色的影响。音乐,对不同的人而言可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比如电影《卡萨布兰卡》的主题曲《任时光流逝》,在电影中,英格丽·褒曼饰演的角色想要钢琴家萨姆再弹奏一曲,因为,听到这个音乐让她回想起过往美好时光。亨弗莱·鲍嘉饰演的角色里克却禁止钢琴家再次弹奏,因为这会让他想到已经逝去的爱情。
描写人物的最佳途径之一是让读者了解人物角色喜欢的音乐类型,甚至是最爱的歌曲。许多歌曲中的歌词,尤其是民谣,本身都是一些小故事。为何不利用其中一到两个为自己的故事或人物形象赋予一丝力量呢?
请看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是如何在故事《桑尼的蓝调》(Sonny's Blues)中用一段旋律塑造一个特殊的人物角色:
一个男孩吹着口哨,复杂而简单,他就像是一只想要向外涌出的鸟,在明亮的天空下,刺耳的声音里,坚持吹奏自己的声音,旋律轻盈动人。
作者利用这支曲子塑造人物形象及背景。既复杂又简单,很可能就像那个男孩一样。旋律从小男孩嘴中吐出,进入了周围的明空中,融入其他的声音里。
使用听觉描写——或是其他感官描写,偶尔会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记住,你必须要时刻推动故事发展。如果故事开始停滞不前或是戛然而止,那么读者可能会就此放弃,去寻找其他更加优秀的作品。所以,让读者不断地猜测故事情节。请看华莱士·斯泰格纳(Wallace Stegner)在故事《穿越安全》(Crossing to Safety)中是如何以一支神秘的旋律开启其故事,并充实故事背景的:
然后我听到了什么?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不是一个时钟,而是许多个不同步时钟。我把手表放在耳边一英寸远的地方:听不见它的声音。但是,依然能够听到那微弱的、急促的、棘齿状的、干巴巴的嘀嗒声。
我掀开被子,来到双面玻璃门处,打开了一扇门,走到屋顶的阳台上。夜色比屋内还亮,嘀嗒声更响亮、更急促了,它的节奏支离破碎——就像几个孩子可能在街区之外沿着尖桩篱笆用不同的速度奔跑。我走到栏杆处,望着街上,看,它来了,一串左右摇摆的灯笼弯弯曲曲地挂在维多利亚大桥上,沿着卢加诺朝城市的方向走来。一辆双轮马车上的灯旋转着,每一辆马车旁都有一个人,驴子拉动马车在人行道上嘀嗒嘀嗒地匆匆前进。
斯泰格纳本可以直接告诉读者那一阵阵嘀嗒声究竟源自何物,却直到在本段末尾才揭晓谜底。但是,从一开始便激发我们的好奇心——甚至会去猜测——牢牢地将我们困在这个时间里、这个地点中,不断地推动故事向前发展,也希望读者不断向后阅读。
我在这里谈论的第六感并不是指看到死者,至少不是专门指这一点。有时候,感官描写,归根结底是超乎五种感官所能传递的东西,一些抽象缥缈之事。你曾经对生活中一些事情的对错有一种直觉感受,但是,你并没有一个具体且合乎逻辑的事实支撑。在小说中,人物角色也会有类似感觉。
第六感,在小说中常常占据重要地位,尤其是在神秘小说中,比如,帕特里夏·莫伊斯的苏格兰场侦探人物亨利·提皮特则是以“鼻子”享有盛名,这是他的另一种直觉。当人物角色在怀疑某件事或某个人时,可以发挥直觉的作用,这适用于所有类型的小说,不仅仅是推理小说。请看以下一些案例。
约翰·D.麦克唐纳(John D. MacDonald)在《深蓝告别》(The Deep Blue Good-by)中讲述了主人公崔维斯·麦基在初次踏入一座房子时的感受:
在佛罗里达,有一座我觉得最没有人情味的房子。黑色瓷砖、黑色玻璃、黑色水磨石,甚至还有黑色的铝质材料。这一切就像是外科手术室,冰冷无情。每一处看上去似乎都是那么复杂:走廊布局像是通道入口,一个从未有过的通往某个更温暖和隐秘之处的入口。当你在这些房间逗留之际,感觉自己是在等待。你觉得有一扇门会被打开,接着,你会被召唤,在他们让你离开之前,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你在这些房子中不能找到一丝丝家庭生活的气息。在入住后人们却消失不见,很快你就会看到最近的血液被冲掉的地方。
麦基从这座房子里得到的信息,并不是他能看到、听到、接触或闻到的东西,而是他感觉到的。
同样,玛丽·海金斯·克拉克(Mary Higgins Clark)的小说《依旧注视》(Stillwatch),以下选段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个地方看上去十分平和。圣诞树和光明节的蜡烛立在牌桌上,给人一种下雪的假象。所有病人的房门上贴着贺卡。休闲室的音响传来圣诞歌曲。但总感觉有些事情不对劲。
不对劲的东西是无法通过其他感官进行传递的。这是一种直觉,类似于魔法或预言。这才会出现一种“我的拇指有点刺痛”的感受——出自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们知道这是“一种邪恶的东西”。
使用第六感可能会让其他一切太过夸张。当某个人物角色一切都从感觉出发,而忽视其他感官带来的信息,很快便会丧失信誉。当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特定细节上时,若是依靠直觉,这会让读者产生疑惑、感到奇怪,就像是不近人情的房子或是养老院中不对劲的事情。这些预感在生活中寥寥无几,因此,在小说中也不要经常出现。
作为一名作家,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向读者呈现事物的外在、声音、气味、感觉和味道。关键词是“呈现”,毕竟,向读者展示一至两个感官描写比叙述更具说服力。
在使用感官描写时,回想本章所提到的要点。尽快确定目标读者是青睐文学小说抑或是流行小说。使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向读者传达意象,就像科马克·麦卡锡的架空电力线。不要过度描写事物的外在特征,同时也应使用其他感官描写。创造细致入微、错综复杂的细节,如同使用视觉描写,发现几乎无法让人察觉的拥有不同色调的相同颜色。有时候,可以强调一种感官的完全缺失,比如声音。根据不同心情或语调,安静的地方往往比嘈杂的地方更加令人难以忘怀。也许最重要的是,在小说创作中,让感官描写发挥更大的作用,避免简单报道事物的模样、声音、感觉、气味和味道。让感官描写构建背景,塑造人物和场景。
最后,让我分享一些课堂上的奇闻趣事,以此强调对优秀的作品而言感官描写的重要地位。
对一名学生的课堂作业——以旧金山为背景的故事,班上另一位同学给出了批评意见。我在此次作业中的要求是,作者/叙述者设定一个地点,呈现其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位学生选择了一个特定地点,是在金门大桥下的观光船上。因此,她眼前的选择林林总总:旧金山要塞公园、海湾、山脉、城市中鳞次栉比的建筑以及在她上方巨大的桥梁,甚至是远处的阿尔卡特拉斯岛。
在我们的写作评论小组中总是会先给予积极评价,一些学生认为她对某些地点的描写十分精彩。一些学生指出她在历史和当地风俗的细节方面处理得当。也有些人认为对话描写一针见血,直中主题。还有人说观光船附近游泳的海豹一定非常可爱。
接着,小组陷入沉默之中,直到作者本人察觉其问题所在。
“是不是遗漏了某些描写,”她说,“是吗?”
有一名学生找到了问题根源。他说,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切,但是,他却不能闻到、品尝、触摸或是听到其他任何东西。
正是如此。
这位优秀的作者将大量的感官描写集中在视觉上。她仅仅是传递了事物的外在特征。一个人站在旧金山海湾的船上,各种感官相互交织,比如:摇摆晃动的船只、嗷嗷叫喊的海豹、嘎嘎的海鸥声、盐雾笼罩下的气味、味道和感受,以及穿越整个城市的叮咚钟声。
若是能够对其进行修改,那么故事细节便会丰富多彩。在那座桥下的观光船上,她会将读者一同带入船中,在这里,读者可以通过语言文字与作者一同体验旧金山的千姿百态。
▲练习题1
制作图表或电子表格,创建六列(竖)和十行(横)。
标注六列,分别为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直觉。
标注行:
·即将来临的冷锋
·比萨
·海岸
·山脉
·食堂的午餐
·城市街道
·乡间小路
·购物中心
·客机内部
·你的厨房
现在,根据每列提示,利用感官描写至少描述一件事情、行为或是感受。可以尽情重复;你可能会从听觉、视觉和触觉方面描写树叶,但不要过度描写。尽管比萨饼本身没有声音,但是打开比萨饼盒会发出声响。请填写好图表中的每个空格。
▲练习题2
再次制作一个类似以上的图表,标注相同的列和行。此次用字或词替代事情、动作和感受,从而展示如何传递每一个感官描写。例如,那片叶子,你可能会写到的触觉描写是其“粗糙或凸起的叶脉”,或从视觉上描写叶子“螺旋式飘落”(或是直线飘落;可以使用一些不常见的词汇),或是从“薄薄的叶子”或“哗哗落叶”(练习使用拟声词)来进行听觉描写。
如果能够想出大量辞藻,一张图表不够用时,请拿出作家日志,尽情记录吧。
▲练习题3
使用你所想到的意象和写作工具,选择以上十个主题中的任意一项进行一页左右的描写,以让读者身临其境,让他们能够看、听、摸、尝、闻,甚至感觉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第六感)。规则是:尽量不要出现“看、听、摸、闻(或任何变体形式)”。换句话说,不要出现“看起来像,闻起来像……”等表达。
请呈现,不要叙述。
▲练习题4
拿出小说手稿和一支铅笔,圈出一些能够进行五感描写的地方。我肯定你所圈出的大部分是对事情、人物及地点的视觉描写。因此,集中精力思考如何使用其他一种或多种感官提供更为清晰的描写。